Suan Lab's Blog (217)

嚴歌苓《穗子物語》第1章·老人魚 04

穗子跟在父母後面,進了一家小館子,里面賣發面煎包和骨頭湯。湯上面的蔥花沾一層灰褐色油汙。穗子喝著喝著,突然停下來,從大碗的沿上瞟一眼母親,見她正跟父親遞眼色,眼色里有一個奇怪的笑意。穗子頓時驗證了自己的感覺,父母一直在盯她,在挑她毛病。她每喝一口湯,張嘴發出“哈”的一聲,兩人就飛快一對視,意思是,看見了吧?她一舉一止都帶著那老頭的毛病;她喝湯張嘴哈氣的惡習難道不是跟老頭一模一樣?再看她那雙手,捧著碗底,活活就是一雙農夫的手。這樣的手將來怎麽去琴棋書畫?在食物面前,這張臉還算得上矜持,而表情卻全在她目光里,目光急不可待,不僅對自己盤內的東西有著過分的胃口,對別人盤中和嘴里的東西,格外是食欲中燒。在父母眼里,穗子的目光向小食店各個桌撲去,搶奪各個盤子里的食物,那目光分泌著充足的涎水,生猛地咬食和咀嚼,一口未完成又咬一口,來不及吞咽就開始下一輪咀嚼,上氣不接下氣,噎得直痙攣也不在乎。母親終於忍不住了,說:“穗子,別人吃東西你不要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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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June 21, 2017 at 3:48pm — No Comments

嚴歌苓《穗子物語》第1章·老人魚 03

漢子兩個胳膊肘擱在窗台上,上身傾進窗內。他說:“就是送錢來也賠不了我那些竹子。你們少說搞掉了我兩千多根筍子,筍長成竹就是十幾倍價錢,賠不起我?不要緊,我叫人去扛你們家的自行車,下你們大人的手表,搬你們的縫紉機、收音機。”

漢子在咬“手表”這類名詞時,嘴和臉都有猛狠狠的快感。他一年吃不到四回葷,嚼這幾個字眼就像嚼大肥肉,饞與解饞同時發生,那是祖祖輩輩積累下來的饞,剎那間得到滿足的同時,吊起了更深刻的古老不滿。漢子的不滿和滿足更叠,使他的臉上固有的愁苦深化了。漢子認為所有城里人都有他上面提到的“三大件”,這“三大件”卻是他所理解的“富裕”的具體形象。他的困惑是城里人都有“三大件”,還在作什麽?再作不是作怪、作孽又是什麽?他看著這群女孩,心想她們的爹媽都是活得小命作癢了。他說:“一根竹子算你兩塊錢,你們差我四千塊錢。你們的家長不賠我這些錢,你們就在這里頭過端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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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June 21, 2017 at 3:47pm — No Comments

嚴歌苓《穗子物語》第1章·老人魚 02

穗子這一冬便有橘子吃了。外公把小而青的橘子吊在天花板上,每天取一個出來,發給穗子,這樣穗子每天的幸福時光就是酸得她打哆嗦的橘子。

吃到橘子干了,皮硬得像繭,穗子媽從鄉下回來,說穗子爸急需那些手稿。穗子爸的處境沒什麽好轉,只是壞處境穩定了,他能在穩定的壞處境里吃喝、睡覺、上工了。穗子爸眼下在一個水壩上挑石頭,所有人都跟他一樣有嚴重政治缺陷。穗子爸漸漸快樂起來,因為有缺陷的人共處,誰也不嫌誰,就有了平等和自在。他心中一些欲望復生了,如讀書、寫作、打撲克、打樂祭、談古詩、談女人等等欲望。“勞動改造”對穗子爸這類人,已失去了最初的尖銳意義,不再殘傷他們的自尊。就在這年入冬之際,穗子爸第一次產生過小日子的興趣。他第一次感到,幸福就是“甘心”,甘心低人一等,就幸福了。他把這樣神性的心得告訴了穗子媽。穗子媽似懂非懂,卻認為應該替丈夫把這難得的想法落實下來。穗子爸活一把歲數,產生居家過日子的想法還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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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June 21, 2017 at 3:47pm — No Comments

嚴歌苓《穗子物語》第1章·老人魚 01

穗子在成年之後對自己曾挨過的那兩腳記得很清。踢她的那只腳穿棕色高跟鞋,肉色絲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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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June 21, 2017 at 3:47pm — No Comments

嚴歌苓《穗子物語》自序

我做過這樣的夢:我和童年的自己並存,我在畫面外觀察畫面中童年或少年的自己,觀察她的一舉一動,她的一顰一笑;她或者聰慧,或者愚蠢可笑。當童年的我開始犯錯誤時,我在畫面外干著急,想提醒她,糾正她,作為一個過來人,告訴她那樣會招致傷害,而我卻無法和她溝通,干涉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把一件荒唐事越做越荒唐。

在這個小說集里,我和書中主人公穗子的關系,很像成年的我和童年、少年的我在夢中的關系。看著故事中的穗子執迷不悟地去戀愛,現實里的我明知她的下場不妙,但愛莫能助。看著童年的穗子拋棄老外公,和“拖鞋大隊”的女孩們一塊兒背叛耿荻,傷害小顧,面對人心向惡的社會和時代,她和她年幼的夥伴們以惡報惡,以惡報善,成年的我只能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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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June 21, 2017 at 3:43pm — No Comments

嚴歌苓《穗子物語》第2章·柳臘姐 02

穗子的外公喜歡所有和機械、電有關的東西。他時而在他的寫字台上擺上六七個收音機,有半導體,也有礦石機,都是舊的,因此總是你響他不響。臘姐叫外公請她聽黃梅戲,聽朱依錦唱的。外公就獻寶似的得意,把六七個收音機全開到黃梅戲上,臘姐一邊剝毛豆一邊聽六七個朱依錦有一句沒一句的唱,有時七嘴八舌一塊唱起來,外婆說你們開廟會呀?臘姐在到穗子家的第三個月學會了朱依錦的四個唱段。有時在院里拿把破芭蕉扇生爐子,便翩翩地舞著沙沙響的爛扇子,自念自唱起來。穗子發現她學曲調跟偷一樣快。臘姐學樣樣東西都快,都跟偷似的,賊快。她學了女中學生那樣梳兩根辮子,兩把辮子對折成兩個圈。也學了穗子媽的穿衣款式,用面口袋染了黑,縫了條窄裙子,前後各一個褶子。她每月有五塊錢工錢(一般保姆有十來塊),她用一塊錢扯了塊淺花布料,雖然它的圖案都是印錯的,但不湊近也看不出大毛病的。穗子看見臘姐穿黑裙花襯衫竟也是好看的,但這好看是從城里人(包括穗子媽)那里盜竊的。所以穗子有些不高興丫鬟臘姐自己給自己改形象。穗子認為改了形象就是改了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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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June 21, 2017 at 3:30pm — No Comments

麥家·智者邱繼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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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June 21, 2017 at 3:00pm — No Comments

麥家·文學的創新

此文系第三屆全國青年作家會議上的發言。

創新,是跟文學一樣古老又現代的話題。這個話題很大,看上去簡單,實際上深奧,像一道地平線,我肯定無法“解密”它——我準備“暗算”它。我要說的不過是在困惑中的一些思考,目的是拋磚引玉。

我首先“拋”出的是我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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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June 10, 2017 at 4:24pm — No Comments

麥家·我用大腦寫作

拙作《風聲》獲第三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2007年度小說家獎。此文是獲獎感言。

我不知道在座的各位此刻在想什麽,也不知道明天的天氣會如何,是晴到多雲,還是雨過天晴?這個世界是神秘的,很多事情我們不知道,很多事情我們知道後又被弄得不知道了。所以,我現在幹脆什麽都不想知道,只想一言以蔽之——這世界是神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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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May 23, 2017 at 10:41pm — No Comments

麥家·此文給C(兩題)

C 的奇思

多少年來,C一直在思尋一種東西,這東西的特點是:沒有自己的誕生時日。人們告訴她,具有這般特征的東西人世間是沒有的,她漫長而痛苦的尋找也讓她領悟到了這點。空中、地上、地下、海底,生存著無數的生靈萬物,可要從中找尋出一樣她思念的東西——沒有誕生時日,卻令她感到是那麽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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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May 23, 2017 at 10:41pm — No Comments

麥家·小說的“責任”

我一直不相信我們的小說有什麽理由要求人們註目,那是歌星或者其他什麽星的事,不是我們小說家的。我堅持認為小說創作是一件純個人的事,就像我們的愛情一樣,是隱秘的,深刻的,是想象的,也是欲望的,當中包藏著我們生命珍貴的自我、瞬間,以及它們的改換變化和聯結活動。“我想說一說我此刻細膩的思緒”、“我想暫時離開一下現實”。我總是這樣或者那樣開始寫作每一篇小說,安靜和溫暖的燈光是我寫每一個字的客觀需要。你在大白天或在一片城市的潮汐聲中會親愛地去撫摸一個你用心珍愛的女人嗎?那時候被你撫摸的女人很可能只是你的玩物。因為玩物時刻都可能隨人而走,隨風而去,所以你要抓緊時間占有、占有、徹底占用──啊,多快活啊──就像一只狗在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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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May 23, 2017 at 10:41pm — No Comments

麥家·再看看茨威格

我最近迷上了色彩,把茨威格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譯林出版社2003年再版)帶回家,完全是因為它鮮艷的封面誘惑了我。這本書我早就有,而且對它滿懷敬意,因為我就是讀著這本書開始寫小說的。在很多作家把茨威格原有的文學影響擠到一邊時,我一直默默珍愛著他,把足夠的敬意留給他。有時候我也想,我這樣對他是不是過於感情用事了。但這次重讀,發現茨威格還是值得尊敬的,也許他的文學趣味有些老化,但他的文學能力絕對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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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May 23, 2017 at 10:41pm — No Comments

麥家·凝眸天花

對現在的年青人來說,跟他們談論可怕的“天花”恐怕是難以引起共鳴的,在他們的經驗及知識中,可怕的病魔決不會是天花,而是白血病、癌癥、艾滋病等,天花對他們來說似乎更像一個可怕的傳說:經常有所耳聞,但從未真正見過。沒有人會去害怕一個傳說的。如今的年青人,寧願去警惕一場流行感冒,也不會對摸不著邊的天花留存一絲恐懼。

確實,曾經不可一世的天花今天已經徹底遠離我們了,即便有人想找到它,哪怕是它的一個病毒,也成了難以實現的奢望。隨著天花病毒絕跡的腳步聲日漸遠去,天花這一曾經給人類帶來極大恐怖和苦難的疾病也正在慢慢被人忘卻,而且有可能完全被忘卻。好了傷疤忘了痛,這是人類的通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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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May 12, 2017 at 9:08pm — No Comments

麥家·阿加莎·克里斯蒂的11之謎

今年春節,我是在阿加莎·克裏斯蒂的小說世界中度過的,幾乎每天一本,連讀了七八本。波羅,馬普爾小姐,莊園,旅行,兇殺,封閉的空間,開放的時間,聳人聽聞的情節,撲朔迷離的案情,欲蓋彌彰的眼神,似是而非的供詞,錯綜覆雜的關系,縝密的邏輯,精到的推理……如氣如霧,水生風起,構成了一個“華麗的世界”,讓我輕而易舉地打發了這個數十年不遇的寒冷、陰霾、災情頻傳的新春佳節。出於一種感謝,或者紀念,我想寫點兒關於克裏斯蒂的東西。寫個書評也許是我最擅長的,但我放棄了。克裏斯蒂的小說像個盛名的公園,往來者絡繹不絕,智者見智,仁者見仁。但總的說,萬變不離其宗,人們的感受最終似乎都差不多——殊途同歸:智力受到挑戰,好奇心得到滿足。換言之,這是一個名副其實的“主題公園”,主題詞不容置疑,讚不絕口的廣告詞也非妄言。有些東西只要承認或讚同就可以了,消解和重構都可能是畫蛇添足。我認定對克裏斯蒂小說發言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所以堅定地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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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May 12, 2017 at 9:06pm — No Comments

麥家·就像兩個幽靈

她屬於那種等待你去引誘的女人。和我們經驗中的這樣女人不同的是,她沒有把等待暴露在聲色中,她的等待像沒有一樣默默無息,看不見,感覺不到,只有當你著手去引誘她時,才發現什麽引誘都是多余的,隱秘的等待使她變得比你自己還要熱烈,還要慷慨大方。和那些咋咋呼呼地希望你去勾引的女人相比,她要更顯得莊重而神秘,因而也顯得更為刺激有味,甚至回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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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May 12, 2017 at 9:05pm — No Comments

麥家·小說是“手工藝品”

現在經常有人把我和遙遠的博爾赫斯聯在一起,我難以判斷這到底是對我的褒獎還是貶斥,所以我既沒有因此得意,也沒有因此失意。進一步,我也不會因此刻意回避談論博爾赫斯。今天,我可能會搬出一些大作家的金枝玉葉來替自己添色,幫吆喝,其中首先搬出的就是“博爾赫斯”。博爾赫斯有一個小說集,是1944年結集出版的,裏面收錄了像《刀疤》、《南方》、《死亡與羅盤》等著名的短篇,其中《南方》是博爾赫斯自己認可的“前三名”小說之一。現在我要說的是,這個小說集的名字很有趣,很別致,叫《手工藝品》。這不是裏面某篇小說的名字,僅僅是小說集的名字。不需要苦思冥想,大概只要望文生義一下,我們便可明白,博爾赫斯想傳達的意思就是:小說是手工藝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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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May 12, 2017 at 9:05pm — No Comments

麥家·卡夫卡的“愛人”和“罪人”

她有一雙纖細的手。她有一頭烏密的黑發。她的笑容天真善良。她的嗓音“有表演的天賦”。她的名字叫多拉·迪阿曼特。1923年7月,被疾病所迫的卡夫卡來到地處波羅的海的米裏茨裏鎮,住進了一個猶太人度假村。有一天,卡夫卡經過廚房,看見一位姑娘正忙著在殺魚,似乎有所觸動,不滿地說:“多麽纖細的一雙手,可幹的活又是多麽殘忍!”

他們就這樣相識了。她就是多拉·迪阿曼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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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May 12, 2017 at 9:00pm — No Comments

麥家《捕風者說》居於成都

我非蜀人,入得蜀來,要學習適應的習俗著實不少,甚至連基本的吃、喝之道也要從頭學起。吃的學問主要在於對麻辣的麻木,這讓我有些為難,至今要領不得,感受平平。相比之下,喝的功夫是練到家了,有感情了,若是隔三差五地不去泡泡茶館,心頭是欠欠的。好在茶館遍地,茶錢相應,滿足一下也非難事,所以這等欠然倒是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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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May 11, 2017 at 12:31pm — No Comments

麥家·我有三本《聚書的樂趣》

我是那些尋找藏書癖所愛書的人中間的一員——愛德華·紐頓

幾年前,朋友從國外回來,見我寒酸的陋室,卻有幾櫥子沈甸甸的書,似乎有點打動他,由衷地誇了我一番,之余,又炫耀地跟我講起了一個藏書家的故事,他的名字叫愛德華·紐頓。

00輯一金“這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他藏書之多之奇使你簡直難以相信……現在整個歐洲都在談論他,人們對他除了應有的驚詫和膜拜外,似乎更多的是懷疑……人們懷疑他是因為他所做到的太神奇了,就像我們懷疑門捷列夫在馬車的顛簸中夢見元素周期表一樣……有些書,你也許可以想象作家是怎樣創作並讓它出版出來的,卻很難想象他——愛德華·紐頓——是怎麽索集到他櫥子裏的……他櫥子裏有很多書都是舉世無雙的,他感興趣的似乎也正是這些‘孤獨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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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May 6, 2017 at 6:28pm — No Comments

麥家《捕風者說》天堂碧水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要說這句話是很稀松平常的,不論怎麽說,正說也罷,歪說也罷,這句話都是沒什麽了不得的。不信,你念上一遍: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聽一聽,想一想,比一比,好嗎?有意思嗎?沒意思。八個通用俗字,一個簡單的對仗,一點小兒科的押韻,既不精準雅致,也不劍走偏鋒,詩不像詩,詞不像詞,有點四不像;再三考證,誰說的?不知道,既不系哪個名流所作,也不見何方豪士抄錄,有點三不沾,有點盲流的意味,有甚意思?沒意思!

不是苛刻,這句話確鑿是太尋常,沒名堂,細致品來,論詩沒詩意,講趣沒妙趣,索古沒典故。有一點浪漫主義的東西,似乎更證明它與兒歌、童謠是一路貨。這叫什麽玩意兒,都跟兒歌比肩去了,難怪沒個古人來認領。古人多清高,吟詩誦詞,語不驚人死不休,像這等弱智、寡淡的大白話,死了都是不肯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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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uan Lab on May 6, 2017 at 6:27pm — No Comments

愛墾網 是文化創意人的窩;自2009年7月以來,一直在挺文化創意人和他們的創作、珍藏。As home to the cultural creative community, iconada.tv supports creators since July,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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