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價值的取向失去了定準，因為是非的辨別失去了公論，因為資訊繁雜，目瞀心亂，因為風氣導引，難以抗衡，因為因為……在這光怪陸離的迷霧中，許多人竟認為有原則就是頑固，沒有骨氣才是開明。

中國人自來最重視立身要有骨氣，知識分子屹立於社會中，必須以骨氣為主。中國人所以崇拜梅花，從萬花中選出梅花艷壓群芳，就是因為它有冰魂雪骨。骨氣是什麼？就是天地勁氣之所匯集，是人類熱血之所凝聚，也是萬物至性之所團蓄。

在抗戰年間，家父見到一位“同志”，貼身總藏著一張彩色的中國地圖，經過多次好奇的探問，他終於說出了實情：“萬一被日本兵逮住，我就把中國地圖頂在頭上，跪地獻過去，日本兵一定不會殺我了！”家父聽罷，把他怒斥一頓，事隔數十年，家父每提及這位“同志”，依然牙根癢癢，痛恨不已，就為這家夥太冷血，太沒骨氣。…

有人說心像門，所以叫做“心扉”；有人說心像鏡，所以叫“明鏡台”，誰能把門敞開，把鏡拭亮，無遮無掩，不留幽暗，就是一個追求心地光明的正人君子。

宋太祖就以為心像門，有一天他獨坐著，教人把寢門洞開，對手下說：“這就像我的心，很少有邪曲，讓人人看得見！”把寢門打開容易，把心門敞開困難，一個敢敞開心扉的人，沒一件事不可以告人，沒一念邪曲需要掩飾，一切事都可以拿到台面上來做的，是何等光明灑脫的人物！難怪朱熹對宋太祖這個動作讚佩有加，認為胸中沒有一部“真太極”的人，不敢這樣做。一定會用語言文字來“飾貌矯情”，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東西，是不希望任何人撩撥它、窺視它的！…

有一句老生常談的話：不識字能吃飯，不識人就不能吃飯。認為立身處事，“識人”比“識字”還重要。要想識人，最基本是要懂得觀人。

“觀人”最直接簡易的方法是“相面”，善有善相，惡有惡相。中國人可能是世上最早講究看相術的，漢朝初年就有人替劉邦全家看相，貴不可言，也替韓信相背，教他背叛就貴不可言，這種以貌相人，常常產生許多錯失。

到了魏代初年，劉劭的人物志，以五行五質，分人為筋骨血氣肌五類，金型的人“筋勁而精”做事勇敢，木型的人“骨植而柔”秉性弘毅……如此觀人，只能看見人的類別才性，想由此而窺測心事的善惡，還遠不如先秦時孟子教人從眼神中去了解心事來得精準呢！…

司馬中原問我：“活了八百歲的彭祖，真有其人嗎？”我回答道：“我讀過一條記載：‘彭祖死了四十九個妻子，死了五十四個兒子’，死了的孫子準是幾百個，彭祖若真的活了八百歲，可真傷心噢！”

彭祖是神仙傳裏的人物，也有說他從商朝活到了周朝。睡仙陳搏也是從唐末活到了宋初，至少二百歲。再看看玄奘大師到磔迦國大庵羅林裏，曾見過已經七百歲的婆羅門，肌膚面貌還像三十幾歲的人。中國史書中記載晉代桓溫伐蜀，召見諸葛亮時代的小吏，已經一百七十幾歲。前漢文帝接見竇公，已經一百八十歲，魏明帝時範明友家族中，更有三百五十歲的老人。近年抗戰期間，申報記者去采訪的四川老人李青雲，他親見乾隆皇帝下江南，算算時間，早活過了兩百歲。…

人類在富足以後就求長生，近年來，日本的富庶為舉世所矚目，所以日本人研究的養生術，也風靡世界。前陣子日人研究的食物膽固醇含量表，以及什麼“多菜少肉，多喜少怒……”幾乎人手一份，作為養生的依憑。

台灣的企業主腦人物，為了度過這激烈變動的時代，維護健康，每年重金禮聘日本醫師來台指導，有位川清康醫師指導大家用腳尖直線開步，用大拇腳趾的內側著地，用以刺激大腦細胞，使頭腦永保青春。食物方面註意多吸收魚肉的蛋白質與蘋果的鉀，以強化腦血管，其次是練習呼吸松弛，以下降血壓，期望沖破七十大關，仍能頭腦清新、手腳強健，來享受人生。…

每個人都希望有一個好的名聲，把自己好的一面，盡量彰揚出來，受人羨慕。企業家急著受表揚，政治家急著上電視鏡頭，文學家急著去發表，大美人急著要“中國小姐”的頭銜，都是名聲的垂涎者。

然而只要把時間該括得長一些，你會發現，侮辱總是追在榮譽的後面，要求平均與抵銷。別人戀愛不正常一點，沒人去張揚，“中國小姐”一鬧緋聞，就取消“後冠”，滿城風雨啦。別人做過漢奸、稱讚過紅衛兵，沒人去張揚，文學家做過這些勾當，就當心入了文學史啦。別的女人守不守節，守節到抑郁勞瘵、母子餓死，都沒人管，而李清照改嫁了沒有，卻讓學術討論會上爭得臉紅耳赤啦。別人犯了強暴罪新聞不大，大政治家或門第顯赫者的子弟，有些小小的疵颣，就成了眾人指摘的話題，獲罪重於他人，試看美國的拳王與甘乃迪家族犯了強暴罪，全世界電視都喧騰啦，盛名真是可畏而不可恃呀！…

台南成大有三棵大榕樹，不但是大學的一景，也是南台灣的一景。大榕樹已有數百年的高齡，屢經風雨劫難，卻不倚不斜，筆直像一株蕈，綠蔭像一把傘，這真是幸運。而愈來愈撐開來的樹蔭，四周偏又留存著如此廣大空間的綠草與藍天，配合它的虬枝虎幹，恣情地展示身段，一點不形成拘礙，那就尤其幸運。

大榕樹深受當地民眾學生的喜愛；但榕樹究竟有什麼用處呢？古人說：“榕樹的須根可以制藥，咀嚼可使牙齒牢固，還可以作成拔疔瘡、治痔漏的良藥。”阿彌陀佛！幸好現代人都不相信有這個用途了，不然榕樹的須根早被剃掉，那麼垂梢就

不能入土，如何能旁縈互抱，與原根膠粘成樛幹，也不能形成“在地願為連理枝”的奇景了。…

我常對大學生說：會不會讀書不是最重要，有沒有見識才重要。有見識才有軒昂的氣象，才有卓越的眼光。許多人有才華，未必有見識；有學問，未必有見識；有肝膽，也未必有見識。見識並不等於那些，見識是人生中的一點靈慧，乃是最難得也最可貴的東西。

有見識才能生出志向，見識低小，志向也就低小，見識能高超，志向才能高超。有了志向不一定會持久，轉眼氣餒，變成五分鐘熱度，所以先要有定識，才會有定力，定力產生一種氣骨，氣骨振作開張，才能堅固志向，將志向撐持長久而且堅定落實，所以志向乃是由見識決定的。

再則有見識才能生出氣量，世上有氣量的人，沒有不是從見識中來的，見得遠才能容得大，有“淩絕頂”的見識，才有“眾山小”的氣量，心中的見識不一樣，說話時的音容笑貌都不一樣，容涵華貴，全由見識中來。…

“八仙過海”裏有一位仙人──張果，他喜歡倒跨著一匹驢子來騎，他的騎法特殊，據說是要警戒世人；凡事回頭看！

今天科技要領先、經濟要發展、新聞要研判，事事都求向前看，“有前瞻性”已經變成一句現代人的口頭禪，帶領著全國人猛地向前沖，然而深厚的歷史文化，總是步履緩重，老是教人向後看看漢朝唐朝，難怪這幾年來，只顧科技經濟的蓬勃發展時，文化卻大大地失調了，為什麼？大家只顧前瞻，忘了回頭看看嘛！…

“忍者龜”的造形，風靡了世界，繼米老鼠、唐老鴨、頑皮豹、史努比狗之後，又一種人格化的動物，參與了兒童的生活天地。據說“忍者龜”是美國人依據日本人的性格，化抽象為具體而設計的。日本這只龜，在戰敗後，匍匐隱忍，雪恥圖強，四十多年後，幾乎要爬到世界第一的名次去了。

其實“忍”與“龜”，乃是中國道家學問的核心，就像“仁”與“麟”是中國儒家學問的核心一樣。可惜“忍”與“龜”的哲理，國人早拋之腦後，中國人是越來越沒有遠程的耐性了。

大至國家，小至家庭個人，“忍”總是邁向成功的不二法門。唐朝的張公藝，九世同堂，高宗皇帝去拜訪他，問他何以能做到一門和樂不分家？張公藝就寫一個“忍”字作為回答，高宗看了竟為之落淚！也許這就是日本武道至今喜懸一個“忍”字的由來吧？…

我聽到一位在藝文界聚會活動中極活躍的朋友在嘆苦：“我像一個水泡，整個社會活動像個漩渦，我只能順著漩渦打轉！”

我又聽到一位活躍於政界的先生在嘆息：“今天在台北，應酬活動多，才能表現出男人在事業上優越的成就感，這種‘應酬文化’已經成為社會壓力，誰不這樣做，就得去抵抗這種強大的壓力！”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都市文化”必有的一部分？但我知道如此隨著潮流打轉，天天出沒在熱鬧應酬中的人，一定無法思考。節目表排得滿滿的，甚至吃一頓飯要趕三個飯局的人，只不過陶醉在“生活充實”的假象裏，旁觀者看他像個空殼子的沒頭蒼蠅，究察其內容是極為蒼白空虛的。所謂“精神愈外馳，腳跟愈散漫”，日子一久，天天必須依賴虛幻的熱鬧過活，一冷清就失魂落魄了。…

大將左宗棠最喜歡聽諸葛亮的故事，還以武侯自命，給友人的書劄，常常自署“今亮”為別號；詩人杜甫，也最崇敬諸葛亮，也以武侯自期，稱讚孔明是“萬古雲霄一羽毛”，好像中國人不分文武，都奉諸葛亮為心中的偶像。

在諸葛亮之前有張良，其後有劉基，這三個人扮演了同樣的歷史角色，盡管諸葛亮近申韓法家；張良近黃石公道家；劉基精於天文兵法近乎陰陽家，思想道術各不相近，但都成了中國知識分子衷心向往的人物，因為他們三位都是王者之師。…

電視中插播一段話說：“中國人在上飯桌時，你推我讓，彬彬有禮，但一到上公車時，你擠我攘，全是另一副面孔，大概是中國人有雙重性格吧？”其實不見得是什麼雙重性格，而是只把熟人當人，一遇到陌生人，就不當人看；如果在上公車時遇到一位熟人，也會照例謙讓半天，使車子空等、車掌跺腳的。

由於只把熟人當人，所以到任何地方去辦事，不去問規定如何，先要打聽裏面有沒有熟人；沒有熟人，規條冰冷，去辦事屢遭白眼，對你的詢問總是缺乏耐心，回答起來有氣無力；如果是熟人，就大為改觀，馬上白眼變青眼，笑逐顏開，主動提示你通融過關的方法，熱絡到把規定可以放在腦後。所以任你有專精的學識，細密的頭腦，未必管用，至今中國社會中最吃香的人還是“人頭熟”，人頭熟就辦法多，人頭熟就吃得開，人頭一熟，吃虧的機會就大大減少，假酒假貨，都是賣給陌生人的！…

一個懂得愛惜光陰的人，大體上他是積極的，樂觀的。

“尺璧非寶，寸陰是競”，“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大凡有這種觀念的人，他每一刻都明白要做什麼事，先做什麼，後做什麼，生活的計畫一章接一章。即使是休閑度假的插曲，也安排在忙碌的工作隙縫間，兼籌並顧。所以愛惜光陰的人，每日置身於清利快樂的情景中，心思愈來愈精密，事事有作為，不作無聊的厭煩，因為他明白流光容易把人拋，生命短促，根本來不及厭煩自己。日子一到，交出一張張人生完美的成績單，你還無法想像，這麼多事，他是怎樣做成的？

相反的，一個老覺得時間沒什麼用場者，乃是消極悲觀的人。…

一個懂得愛惜光陰的人，大體上他是積極的，樂觀的。

“尺璧非寶，寸陰是競”，“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大凡有這種觀念的人，他每一刻都明白要做什麼事，先做什麼，後做什麼，生活的計畫一章接一章。即使是休閑度假的插曲，也安排在忙碌的工作隙縫間，兼籌並顧。所以愛惜光陰的人，每日置身於清利快樂的情景中，心思愈來愈精密，事事有作為，不作無聊的厭煩，因為他明白流光容易把人拋，生命短促，根本來不及厭煩自己。日子一到，交出一張張人生完美的成績單，你還無法想像，這麼多事，他是怎樣做成的？

相反的，一個老覺得時間沒什麼用場者，乃是消極悲觀的人。…

“糊塗臉水聰明枕”是什麼意思？我在清人黃之雋的《詹言》裏讀到這一句諺語，一開始弄不懂它的含義，後來才明白，它是說：在五更睡覺初醒時，天色未明，這時無論是悔悟過去的事，或是料理將來的事，一一都了然於心，在枕頭上的人是最聰明的，等到一起身盥洗，是非明辨的事，立刻十忘其五，所以說洗臉水是糊塗水。

“糊塗臉水聰明枕”，真妙，淩晨子夜，反側枕上，這時繁華褪盡，寂寞增添，正是人未泯的良心呼聲最高亢的時分，因此在這分冷淡裏，有著無限的清明境趣。放縱自己的地方如何改進？愧對朋友的地方如何補救？困難的事件如何著手？無法挽救的缺憾也在這時候再抽痛一陣吧！在這時分，許多被忽略、被遺忘、被蒙蔽、被遮埋、被誤解的事件人物，都覆蘇似的明白地被攤了開來，啊，枕上真是聰明的時刻！…

我喜歡臨一本字帖，相傳為褚遂良寫的《陰符經》，這本被後人稱譽為“神光燭天，精采奪目”的字帖，書法極其神妙，看起來瘦削其實極腴滿，看起來柔弱其實極遒勁，在這本《陰符經》裏有四句話，正指出了千古不變的成功秘訣。

在人人留心追求成功的今天，這四句含意深隱而又極古老的話，很少人提出來，供給有志青年們深思，每當我欣賞這本字帖，我總愛反覆咀嚼這四句隱藏在書法字帖中的話：

絕利一源，用師十倍。

三返晝夜，用師萬倍。

這四句話簡單的解釋是：“專心一致於單一的源頭，就湧生出十倍的威力；再堅持三天三夜，用心不分，就湧生出萬倍的威力。”一切成功的秘訣就在這裏面。…

電視播出南部釣魚場流行“挫魚”遊戲，是一種新的休閑“樂子”，嫌釣魚太文靜，不夠刺激，就流行以鐵鉤直接鉤擊，你一鉤我一鉤，鉤得小池內無處逃生的魚，創痛遍體，血肉模糊，終於鐵鉤洞穿腸腑，撈了上來，“挫魚”者以此為樂。這遊戲引起許多人的反感，想不透為什麼會有人陶醉在這種殘忍的感覺中？

反感是起於同情惻隱之心，這就是天地的心，也正是天理的一部分，天理充塞於宇宙，惻隱之心也遍布於每個人，不會滅絕的。那麼為何有人會以殘忍的挫魚為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