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永武《愛蘆小品》黃永武·世上的唯一

當你拿起電話筒,不知來自何方的聲音,對方有萬萬千千個人物的可能,但你卻能一聽熟悉的聲音,分辨出對方是誰。盡管語音都由ㄅㄆㄇ、ㄢㄣㄤ等組成,但發自不同的唇齒,就沒有雷同的聲音,因此同樣的一首歌,各有不同的唱腔音色,形成萬千不同的歌者與版本,令人明白:誰的聲音,都是世上的唯一。

你的血型屬於A,卻並不同於別人的A,血型雖分四種,據以論斷性格是無聊的,科學家證明沒兩人完全相同。你的指紋也如此,指紋雖只有“籮”“箕”的差別,但每個人都不完全一樣,指紋能比相片更精確地區別人,這是宇宙的奧秘,安排每個人都是世上的唯一。


其實人的臉孔也是如此,在不到一尺見方的面孔間,同樣是眼耳口鼻的組合,但吾人可從相似的五官中,立即分辨出對方是誰。據研究,人的臉部可以分成幾百個不同組合的小單位,此同彼異,吾人能憑借眼光與記憶,一見對方,就在此異彼同的幾百小單位代號中過濾,分秒之間,透過奇妙的解碼法,立即從記憶閾中,調閱出他的姓名。億萬的人群,竟無完全相肖的一對,有時甚至能憑十年前的檔案,加上十年來的消長變化,認出十年未見而且已老的朋友。但如果是畫中的美人,即使畫得再動人,掩上卷子就無法再記憶其容貌,與平生所見的麗人,夢寢間都能重現是不同的,因為活生生的人像活生生的聲音笑語一般,簡單之中極為繁複,人人是世上的唯一。

從這宇宙的奧妙中,給吾人一個重要的啟示,那就是珍重自己的天賦特色,有人的五官組合得特別好,竟有沈魚落雁、傾國傾城的,別人無從摹擬夢求,即使你整型化妝得像了西施,像了王嬙,也失掉了古人的真,並失掉了自身的真。眉目口鼻雖然位置都差不多,但造物在其中安排著各有毓秀揚芬的地方,各有樸實動人的特色,這特色的可貴處,就是與別人絕不雷同。


由面目的各具特色,可以想到心思巧妙的各具神采,同看一部電影,心頭領略不一;同看一場歌舞,引發感觀不一,如果發而為文章,就各有戛戛獨造的見解,各有專擅其妙的匠心,而文章之所以妙,也就在“自開生面,各不相襲”,盡管同樣是這幾個文字,同樣是這幾種詩文派別,卻能如同樣的眉目口鼻,組合出傾國傾城之貌一樣。所以寫作者要人人珍惜心中獨到的天機,才不辜負天付給各自的真,假若摹擬別人,依傍派別,即使也能順勢雄視於一時;也始終是別人的影子,不須等待他人的攻擊揭發,自我的真性已扼殺在先了。所以力爭上遊的寫作者,要盡力發揮天賦的自我特色,從碌碌眾生共用的文字裏,組合出表現個人襟懷格調的作品,使性靈不朽,成為世上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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