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yota ElNido's Blog (154)

蕭乾·往事三瞥(4)

兩天後,這位最怕爬樓梯的老教授又來了。一坐下他就聲明這回不是代表大學,而是以一個對共產黨有些“了解”的老朋友來對我進行一些規勸。他講的大都是戰後中歐的一些事情:瑪薩裏克死的“不明不白”啦,匈牙利又出了主教叛國案啦。總之,他認為在西方學習過、工作過的人,在共產黨政權下沒有好下場。他甚至哆哆嗦嗦地伸出自指聲音顫抖地說:“知識分子同共產黨的蜜月長不了,長不了。”隨說隨戲劇性地站了起來,看了看腕上的表說:“我後天飛倫敦。明天這時候我再來——聽你的回話。”對於我說的“我不會改變主意”的聲明,他概不理睬。他只伸出個毛茸茸的指頭逗了一個搖籃裏的娃娃說:“為了他,你也不能不好好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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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yota ElNido on April 11, 2019 at 2:14pm — No Comments

蕭乾·往事三瞥(3)

我真以為是在同一個惡魔談話哩,就帶點嚴峻的口氣責問他為什麼喜歡打仗。

“你知道嗎?我是個無國籍的人,”他接著又重復一遍,“無國籍。我媽媽是個白俄舞女,(隨說隨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她可能已不在人世了。)我爸爸嗎?(他猴子般地聳了聳肩頭,然後攤開雙手。)不知道。他也許是個美國水兵,也許是個挪威商人。反正我是無國籍。現在我要變成一個有國籍的人。”

“怎麼變法?”他肯於這麼推心置腹,使我感動了。於是,對他也同情起來。

“平常時期?沒門兒。可是如今一打仗,法國缺男人。他們得召雇傭兵。所以,(他用一條腿作了個天鵝獨舞的姿勢。)我的運氣就來了。船一到馬賽,我就去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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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yota ElNido on April 11, 2019 at 2:14pm — No Comments

蕭乾·往事三瞥(2)

1921年冬天的北京,寒風冷得能把鼻涕眼淚都凍成冰。衣不蔽體的人們一個個踩著腳,搓著手,嘴裏嘶嘶著;老的不住聲地咳嗽,小的冷得哽咽起來。

最擔心的是隊伍長了。因為粥反正只那麼多,放粥的一見人多,就一個勁兒往裏兌水。隨著天色由漆黑變成暗灰,不斷有人回過頭來看看後尾兒有多長。

就在兩天前的拂曉,我聽到後邊吵嚷起來了。“‘大鼻子’混進來啦!中國人還不夠打的,你滾出去!”接著又聽到一個聲音:“讓老頭子排著吧,我寧可少喝一勺。”

吵呀吵呀。吵可能也是一種取暖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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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yota ElNido on April 11, 2019 at 2:13pm — No Comments

蕭乾·往事三瞥(1)

語言是跟著生活走的。生活變了,有些詞兒就失傳了。即便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要是年紀還不到五十,又沒在像東直門那樣當年的貧民窟住過,他也未必說得出“倒臥”的意思。

乍看,多像陸軍操典裏的一種姿勢。才不是呢!“倒臥”指的是在那苦難的年月裏,特別是冬天,由於饑寒而倒斃北京街頭的窮人。身上照例蓋著半領破席頭,等驗屍官填個單子,就擡到城外亂葬崗子埋掉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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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yota ElNido on April 11, 2019 at 2:13pm — No Comments

蕭乾·小蔣(3)

凍麻木了的手,給熱水一燙,就刺痛起來。他洗出一只瓶子,照例要用那鬃刷子捅捅,迎著窗外的陽光照照瓶肚上的一塊亮光。這亮光常像座仙井似地映給他看許多止住他眼淚的景象。除了自己的面龐之外,他還看見許多他想見的親人。

當干凈的瓶子已經擺滿了五只桌子的時候,李頭兒又氣勢洶洶地進來了。這回他臉上那些條橫肉上又添了點如大仇將報時候得意的笑,用對即將執行槍斃的囚犯那樣的口吻對小蔣說:“掌櫃的請!”

這“請”字落在小蔣的心上,就是:“叫你滾!”

“差你幾天錢呀,小蔣?”一到賬房,掌櫃的就這麼破例用和藹的口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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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yota ElNido on April 11, 2019 at 2:11pm — No Comments

蕭乾·小蔣(2)

上了橋頭,向北拐去,沿著蘆葦岸是一堵寫了鬥大黑字的白墻,那正是消磨他的時光和精力的劉氏牧場。

他踏進高門檻兒的車門,把口袋卸在東廂房,就撅著嘴走到後院兒去了。

這兒是他的王士:廣漠的人間,那麼寬,各處皆結了冰,只有這兒藏著他一點溫暖,一點慰藉。一拐影壁,便是一個嶄新的世界。空間會變成匈奴的地域,時間會裝成蘇武年代。塞北的腥羶味,纏綿的咩咩,飄滿了這塊給糞潤成焦紅了的羊圈。圈裏幾只有了兒孫的老羊,在刻滿了圖案畫似的蹄跡的地上,正散步著,且低了頭嗅著,神氣間活像是想從自己黑棗般的糞球中尋求些殘余的食料似的。年輕的羊們則多數擠在一處,有些或側著頭撞著那對小犄角,聽著那點足以沖破這沈寂空氣的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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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yota ElNido on April 11, 2019 at 2:10pm — No Comments

蕭乾·小蔣(1)

送羊奶的夥計小蔣,像個仆仆風塵的北極翁,背著那條白口袋,沿著後海剛上凍的水溝向廠裏踱。坡上過路的人很稀,且還沒見一個體面人影兒。因為這天剛發亮的時節,正是多數穿長褂兒人的午夜呢!時間太早了些,連那些每早照例得由熱呼呼被筒兒裏鉆出來的買賣人,也還見不著多少出了門。小蔣卻不問季節,每天總照老規矩按時到廠。

他這人身體小小的,兩手卻異常粗大,說話時常常把雙眉聚斂起來,忽然又放開。得了點零錢時他也喝盅酒,拈一支香煙叼在嘴邊。精神不爽快,事情不順利時,就花上二十個大銅子,到後門楊半仙處去測個字,看看本月份命根同什麼有了沖犯。與同伴說笑話過分了時,便相互罵著,有時甚至揪打成一團。過不久,一切又像完全忘去,什麼恩仇也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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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yota ElNido on April 11, 2019 at 2:10pm — No Comments

蕭乾 新稿 III

蕭乾·我這兩輩子

您聽了準會一怔。我這一輩子還沒活完(也不知道我還剩多大一截兒!),哪兒又冒出個兩輩子來?是不是瞎起哄,要麼就是人還沒活到八十六,就糊塗啦?

您別急,我的好讀者。雖說我記性興許差啦,常丟三落四,轉身就忘,所以常站在屋子裏抓瞎轉磨;可謝天謝地,我一點兒也還不糊塗。不信,我吃著飯您硬把碗搶走,我準不答應;走道兒要是碰個坑兒崗兒的,我準老遠就躲開;要是跟我話裏有話,我還準聽得出來。要是有架機器能考驗人還清不清醒,我準及格,興許還來個滿分兒。您說,要是沒這麼點兒本事,我還能活到今天嗎?那麼哪兒來的這兩輩子呢?

您聽我說。倒退二十九個年頭兒——您就甭算啦,反正就是到咽氣的那會兒,我也忘不了的六六年。我連日子也沒忘:八月二十三日的晚上。那時候北京城(大概全中國吧)可天昏地暗啦!太陽沒影兒啦,世界變成了冰害兒啦。平常老實人忽然也齜起牙來——因為要是不,別人就朝你呲。滿市街掄著大刀,甩著屎棒。向來最惜命的我,最後也頂不住啦。我把偷偷攢下的一瓶安眠藥全從嗓子眼兒倒下去。得!那麼一來,我就沒氣兒啦,隨你們折騰我那屍首去吧,反正只要我還有口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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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yota ElNido on March 24, 2019 at 6:16pm — No Comments

蕭乾 新稿 II

蕭乾·老北京的小胡同

我是在北京的小胡同裏出生並長大的。由於我那個從未見過面的爸爸在世時管開關東直門,所以東北城角就成了我的早年的世界。四十年代我在海外漂泊時,每當思鄉,我想的就是北京的那個角落。我認識世界就是從那裏開始的。

還是位老姑姑告訴我說,我是在羊管(或羊倌)胡同出生的。七十年代從“五七”干校回北京,讀完美國黑人寫的那本《根》,我也去尋過一次根。大約三歲上我就搬走了,但印象中我們家好像是坐西朝東,門前有一排垂楊柳。當然,樣子全變了。九十年代一位攝影記者非要拍我念過中學的崇實(今北京二十一中),順便把我拉到羊管胡同,在那牌子下面只拍了一張。

其實,我開始懂事是在褡褳坑。十歲上,我母親死在菊兒胡同。我曾在小說《落日》中描寫過她的死,又在《俘虜》中寫過菊兒胡同旁邊的大院——那是我的仲夏夜之夢。

母親去世後,我寄養在堂兄家裏。當時我半工半讀:織地毯和送羊奶,短不了走街串巷。高中差半年畢業(1927年冬),因學運被變相開除,遠走廣東潮汕。1929年雖然又回到北平上大學,但那時過的是校園生活了。我這輩子只有頭十七年是真正生活在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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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yota ElNido on March 24, 2019 at 6:15pm — No Comments

蕭乾·花子與老黃(4)

一個陰影爬上我的心頭。我做起一個噩夢,喉嚨梗得咽不下一口氣,眼睛熱得發燒。這麼一條英雄好漢,也將如花子一樣地由他那土炕上永遠地消失了嗎?

“媽,老黃並沒被狗咬著!讓他呆在家裏吧!”我滿懷是悔意。

“胡說!你要跟亂葬崗子的鬼一起住嗎?”

“可是——過兩天他會好的!”

“他已經死了!十五天以內,隨便哪天閻王抽個日子,就會把他折磨起來。他要咬一切人,不分親戚冤家。”

“媽,我準信他不會咬我的!他不會一下子變得這樣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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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yota ElNido on March 14, 2019 at 11:38am — No Comments

蕭乾·雨夕(下)

女人依然笑,且湊近我來。像對一個姨媽似地,我也湊了過去。

“別,她是瘋子!”長工用煙袋鍋子往女人手上燙,逼著她退出去,退到嘩嘩流著的檐水下,退到大雨瓢潑的田野裏。

她終於又立在檐水下了。雨,浸透了她的全身,落到地上。

我擡頭望著長工。我不懂他干麼那麼狠。我那麼苦苦地望著他,像是說:“讓她進來吧,雨那麼大!”但長工圓楞楞的眼睛卻死死地盯著女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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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yota ElNido on January 8, 2019 at 4:21am — No Comments

蕭乾·雨夕(上)

在我度過的一些日子裏,避雨的經驗應算是最浪漫的了。

驟然間,天邊烏雲像是生了什麼無名的氣,密密層層地怒鎖著,黑壓壓的像是舉在空中的一個大黑巴掌。截在路上的人們就沒命地奔跑著,像與命運掙紮般地想憑腳踝的力氣逃出眼看將撲下來的襲擊。雷聲像在吶喊助威,由背後低低地沈重地轟來。人隨跑隨回頭望那獰笑著的黑雲,直到冰涼的雨點鉛珠似地墜到腦瓜上,墜到肩頭上。用手摸摸是雨嗎,手背上又連連地落了一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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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yota ElNido on January 8, 2019 at 4:21am — No Comments

蕭乾·花子與老黃(3)

一到家,我就筆直向上房的廊下奔去。咦,花子不見了。

我一溜煙兒地跑到媽媽房裏。媽媽正坐在觀世音菩薩像前閉著眼,舉著一串菩提素珠念佛呢。一聽到我的腳步聲,就睜開眼,把我猛摟在懷裏。

“你知道嗎?”她低下頭,睜大了眼睛告訴我,“花子瘋了!瘋了!前街裏郵差孟家的孩子給瘋狗咬破一層皮,好好兒的孩子轉天就出了殯。”說到這裏,直好像我也將為它奪了去似的。“咱們以後不准再養狗了。你明兒還是坐口兒上小劉的車上學吧!”說完她狠命在我脖頸上親了一下。

我想找老黃再問個明白,可是她死也不肯讓我邁出門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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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yota ElNido on November 24, 2018 at 9:24pm — No Comments

蕭乾·花子與老黃(2)

從此,我不再折磨這死心眼的孝子了,而且常由袋子裏抓給他一把糖果。這使得他感激得直哆嗦。可是過了三四天,去摸他的袋子,那些糖果還熱熱地臥在那裏。敢情他想積起來帶給他老娘吃呢!

春來了。學伴兒都放起風箏來。

下了學,我拖著花子,老黃背著我的七尺大沙雁,到巷子前面那空場子上去放。我捏著沙雁背後竹條做的脊骨,他握住那線桄子。把線理好了之後,他就說:“七少爺,舉去吧!”我就撒腿向著場子兩頭沒有樹的地方跑去。花子象是大家都在陪它玩似地隨著線躥,高興地咬著我的腳跟。

及至老黃嚷:“得了!”我就停下腳步。一松手,連花子也會仰起頭來:握在我手裏的沙雁就飄到碧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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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yota ElNido on November 24, 2018 at 9:23pm — No Comments

蕭乾·花子與老黃(1)

爹爹說了:“年頭不好,路上歹人就多。老黃,從今天起,你不用管門房的事,專門接送七少爺跑跑街吧。”

我聽了就撅起嘴來。這不等於說不准我逃學了嗎?明裏保我的鏢,暗裏就算把我監視起來了。上學也用得著他送?我有護兵呢,頂好的護兵。——我的護兵就是花子。

多聽話啊,只要我一打口哨,無論這矯健如羚羊的小狗溜得多麼遠,和多麼漂亮的同類在調情玩耍,都會立刻抹過頭來,挺起耳葉,用眼睛瞄準了哨子的來處。然後搖搖小尾巴,就一縱兩縱地跑到我面前,卷著紅紅的舌頭,喘著氣,用前爪搔地皮,嗅我的褲管,舐我的腳面,使出這畜生所有的諂媚來哄我。它一路上撒著尿,影子似的跟著我。哪個學伴兒要是一逗我,它就瞪起妒嫉的眼,齜開兩排白牙,向那孩子汪汪兩聲。有多威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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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yota ElNido on November 24, 2018 at 9:23pm — No Comments

蕭乾·鄧山東(下)

走到齋務處門前,我的心就如戰鼓似地怦怦敲了起來。偷偷在墻上把右手心磨了一磨,然後像囚犯似地走進去。

“你為什麼偷送吃的給家福?”齋務長劈頭就嚴厲地問。

“我——我——我沒有啊!”

“說謊?說謊加三倍打。干脆照直實說,送沒送?”這時,颼的一下他已由懷中抽出那二尺硬木的刑具來。

“點心哪兒來的?”

“他——不,買——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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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yota ElNido on November 24, 2018 at 9:21pm — No Comments

蕭乾·鄧山東(中)

籃子裏放著一個長方匣子,一格一格地放著各樣吃食。有能拍成三四尺的長壽皮糖,有滿身是白線的桔子糖球。匣子一端整齊地堆著一包包的小炸食,上面各打著一個四方的紅印:“鄧山東記”。

“賣炸食的,再給我唱一回《餑餑陣》好嗎?”孫家福扯了他胳膊說。

“你們可得買啊!曲兒俺有的是。”

“你放心,準買。我先把一個銅子兒押在這兒。”說著,我就把一個滾熱的銅子兒放在那紙包堆上。

“慢著,少爺!”他拾起那銅子,還給了我。“別亂擱。俺說著玩兒呢。唱個曲兒還過不著!別說一個,十個俺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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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yota ElNido on November 24, 2018 at 9:21pm — No Comments

蕭乾·鄧山東(上)

我做小學生的時代,北平的日子可好過多了。一個當十的“光緒元寶”可以換十個方孔的小制錢。當啷啷握到手裏,擺弄夠了兩邊盤蛇似的滿文後,還能買進足夠裝一前大襟的吃食。

照習慣頭天晚上由母親在我枕頭底下預先給掖好三個銅子兒,十個制錢。大清早我洗過臉,把散堆在桌上的修身、國文,一些溫習過的書攬在一塊虎皮包袱裏,然後就把那份餑餑錢捏到手心,踮著腳尖走到我母親房裏去,悄悄地在她耳邊說一聲:“可走了哇!”就上學去了。

四個銅子兒合起來真少得可憐。但在燒餅賣五個制錢的年月,荷包中能有那麼一個數目,就頗可自居作小財主了。如果是冬天,把四個制錢交到胡同口一個圍抱著桶爐的干癟癟的老頭兒手裏,就能換來一塊燙手心的紅瓤烤白薯。這是清早每個學童的手爐。在溫度沒消散以前,再餓也是不肯送進肚裏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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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yota ElNido on November 24, 2018 at 9:21pm — No Comments

蕭乾·命運(下)

兄弟剛要再提接他回去的話,禿劉咬牙半欠起身來,直著深陷的眼睛,用僅余的氣力嚷:“給我走!”

劉二作夢也沒想到這麼老遠來,就這麼倉促而且沒有頭緒地走了。他把帶來的兩包鋼子兒輕輕地放在小飯桌底下。瞅瞅屋墻坍下來的一片土坯,瞅瞅炕洞口斜擺著的兩只破鞋;待要開口說什麼,又瞅到哥哥氣沖沖的眼色,就酸辛辛地推開了那扇破斜的屋門,剛要邁門檻時,哥哥又一次叮囑道:“記住,別跟車廠子提我身子不爽快的話。他要混賬到咱家去,就說,我拉到熱河去啦。”

禿劉多傻呀!嘿,他還以為廠子裏不知道出的事呢。哼,當天晚上,滿街拉車的就都知道飛毛腿在燕郊給人揍得皮開肉綻了。有的說,至少得躺半年。有的說:“躺多少日子誰可也不敢說定,反正這飛毛腿算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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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yota ElNido on November 24, 2018 at 9:18pm — No Comments

蕭乾·命運(中)

說到家,劉二記起那件心事來了。他自然不敢直說給哥提媳婦。他輕輕問了一聲:“哥,你不回家,也不常在廠子,晚上歇在哪塊兒啊?”隨說,作兄弟的隨擔心思,生怕搔到哥的痛處,來個翻桌。但禿劉笑了。他說:“兄弟,你猜不出。誰也猜不出。我在軍隊裏就在露天兒過慣了夜。我離了星星睡不著覺。那些日子我拉西苑,老在圓明園葦塘大石頭上睡。他媽的才涼快呢。在城裏拉,夜裏總擱在長安街旁的樹林子裏,半夜好拉飯店舞客的座兒呀。”

兄弟張大了驚愕的口問:“那末,打雷下雨呢?”禿劉說:“那怕什麼!要拉到西苑的話,就睡在萬壽山後身門口有大白石獅子的空殿裏。小雨兒就躲到洋學堂斜對過的琉璃瓦影背下。在城裏拉,就住前門洞,西車站,有時候也住廟!——”

廟!這地方使兄弟吐出冰涼的舌頭來。好,神出鬼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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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Syota ElNido on November 24, 2018 at 9:18pm — No Comme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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