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難忘的卻是不刻意的經歷。





鬧了幾天，家裏的數十扇門窗，終於換上綠玻璃。隨著灰玻璃撒 退，光線更愛湧入屋裏來逗，外邊的世界也更亮麗了。白天望出去，院子 裏的雨樹們綠嫩枝柔在輕曳窈擺，牽引屋前湖濱園林的那片青綠萬種，一 直青綠到蒲種娃娃山上。夜裏，一面圓月似鏡，從山莽後升起。山邊人家 的燈火，穿過林樹葉隙傳來書桌前，一朵一朵像星體。我的想像於是變成攀緣植物，乘搭這些星光，探尋讀寫途中休息的風景。



在夢象前，我並非每一回都是思索寓意的人；平安歡喜的日子，何妨也借夢學習樂一樂，化 妝成想像的攀緣植物，找一片風景歇歇？



豐子愷在《隨感十三則》中說過，藤蔓的攀緣力驚人，可惜不長眼睛。有時鉆進竹竿縫裏，回…

既然提到實相，我又要提到史提芬斯了。他說過：“事物的實相並非那個外在的景象，而是活躍於它之內的那個精神。”





唸洛根 ．史密斯的散文，一小段話，足夠消磨一個樹下喝茶的下午；好像這一句：“後來，我拉起窗簾，朝窗外望去。不錯，那個古老的外界依然在那兒，似乎依然完全不知道自己根本就不存在。”史密斯說他在它面前感到束手無策，很想就像個頑童一樣，“呸”它兩聲，把它趕走。…

喬瑟夫坎伯說，“夢是個人的神話，神話是大眾的夢。”

我很羨慕喬爾。經濟蕭條那幾年，他居然遺世獨立，躲在森林小屋裏靜靜讀書。他從德國考了個碩士學位回家，市景卻是一片慘淡，找不到工作。像許多 人一樣，他的爸爸破產了。還好，他從前在爵士樂隊裏演奏薩克薩風，有點積蓄，便想繼續念博士班。奈何大學沒興趣梵文與現代繪畫的研究，而教授們也只關心論文後面的腳註和書目，他便揮一揮衣袖，走入森林去過活。

每天九小時，一行一行的，喬爾一口氣結結實實自修了五年。他發現了榮格、弗洛伊德、史賓格勒、富本尼斯和湯姆斯曼。才二十五歲，便似乎退休了，心頭怎能寧靜下來？“喬爾，你可有何靈修冥想的良方？”在文字的下頭劃線，重要的便寫在筆記…

在瀕臨死亡的夢裏，無意識和意識全面會合，於是領悟到死亡並不是生命的結束，而是繼續往前流動的一個轉化。





妻子的二伯父往生了。此前，妻子和弟妹到新山醫院探望過老人家。堂兄弟說，伯父病重入院後一直神智模糊，連家人都不認得。似開非開的雙眼在眼皮後，猶如做夢般的速動，嘴裏說著“另一個世界的事物”。妻子一車人到來前兩小時，他卻突然清醒過來對孩子說：“四叔的孩子就要來看我了。 ”沒人對他說過侄兒侄女們要來，一個一個的，他居然念出了來訪者將是誰。等到大家真的來到跟前，他不僅認得，還能應能答。可是大家離開後不久，老人家又迷糊了，還說他就快回到拉美士的老家。第二天，就過世了。妻子奔喪回來提起，親朋戚友談起此事，總有說不明白的神秘。…

個人記憶、組織記憶，在我，和“巔峰經驗”、“典範轉移”、“內隱知識”等概念一樣，是隨時待爆的創造能量。



在感情萌動的年歲，湊上林青霞、林鳳驕、秦漢和秦祥林占據戲院的我們這代，講記憶的動詞，回憶，最現成的經典心象，恐怕便是林青霞在《窗外》一片裏，雙手捧著腮幫子，憂郁的凝視著窗外的景況；回憶的真義，好像就只剩下落幕前那場戲的傷感：詩樣年華的女生，成了婚姻失敗的少婦；優雅翩翩的中年男教師，已是潦倒笨拙的老頭……。…

假如我們願意去理解，夢、記憶和生命之間可能的關係，珍惜他們之間互動的能量，不管甚麼年紀，都可以是好年紀；乘上夢和記憶的翅膀，每段歲月都有其美學與創造。





週前，在商餘唸到兩段文字：“從夢中尋找訊息，好像是除了古代君主和算命先生之外，老人家才有的特權。”“據說，老人家除了喜歡解夢之外，也愛回憶過去。”這兩句話，只是一般的講述；因為有“好像”和“據說”陪伴，作者和讀者原是可以感到輕鬆的。然而，當這兩句話和文章中的以下兩句話互相召喚時，“好像”和“據說”卻有了干預生活的負擔；未經深入探討的普通言說被當成事實，因而影響了我們的意識－－



“不知不覺我們都來到了這個年齡層。…… 想一想，時光就這樣溜走了，都有點害怕。”“我上面說的故事，只是一時間忽然想到的事件，絕對不是回憶。”…

回歸從前重重深刻的經驗，找到回憶中那一個個站在高峰的自己，將身心與性靈在當時現場的最佳狀態，轉移到眼前當下，感覺得生存在世很有意思。





來玩一個聲音類的尋人遊戲。我們聽過西蒙和葛方克唱《沈默之聲》，也聽過保羅 ．安格唱《你的生命時光》。好聽的歌，都是歌手在良好狀態下的表現。讓我們假設，西蒙和葛方克以唱《沈默之聲》時的美好狀態，重新演繹保羅 ．安格的《你的生命時光》，那歌聲會是怎樣的呢？或且，保羅 ．安格以唱 《你的生命時光》時的美好狀態，重新演繹西蒙和葛方克的《沈默之聲》，那歌聲又會怎樣？發揮想像，將有關兩人歌聲、兩首曲子的聽覺記憶調位，我們的腦子便能隨時響起，保羅 ．安格版的《沈默之聲》，西蒙和葛方克版的《你的生命時光》。也許，你喜歡蘇芮的《一樣的月光》和齊豫的《橄欖樹》，也可以想像她們在重唱對方的歌。…

記得嗎，你們一家三代去旅行，看著老人的笑臉，妻小的笑臉，你告訴自己：“來生，我願意再次和你們在一起。”





唸北島的《歲末》首節――





從一年的開始到終結

我走了許多年

讓歲月彎成了弓

到處是退休者的鞋

私人的塵土 / 公共的垃圾…

已經寫好的是文字，已經印刷的是書籍；不是詩。詩，讀者還未讀過，就不算真正完成







北島的《歲末》一詩，兩節，十一句。我唸了頭一節，下樓到飯廳泡杯茶。客廳的電視正播著《超級星期天》，主持人一面說著笑話，一面繼續他的尋人任務。捧茶上樓，我想我也有一項任務；北島的《歲末》前六句，正在尋找後五句。詩還未完成。…

“H躺下來睡覺，怎麼還能‘工’作？”





黃叔麟在六月六日的《獅城麟角》專欄裏提到，某學人說“傑”字 的下邊是“四點水”，“屬汪洋大水之勢”。黃君指正，那四點是火，不是水，有助於大家往後查簡體字典，不會誤闖水類部首找尋火類文字；水火畢竟不能相容。



語文正統當然開不得玩笑；但站在語言意象的位置，那“四點水”倒值得練習想像力－－“傑”字既然碰上汪洋大水，上邊的“木”恐怕就是獨木舟了；放舟汪洋，海天無岸，迎向惡水逆勢，此人豈不是真豪傑也！至少寫《老人與海》時期的海明威，會同意這一點。另一方面，想到一根木頭擺在火上燒，人才變燃柴，不成灰也成炭，扮演豪傑卻落得如是結局，則未免讓人感到惶恐。…

反正有事沒事，每個人每晚都發四五個夢，深寢暖窩中，便可以進行人生重大的學習，上那兒去找這麽舒服快意的課室？

夢和人的覺知，存在著怎樣的關系？我想知道。文獻說，夢影響人的覺知，覺知也影響人的夢；書上也不乏軼事。軼事有趣，當著聊天的材料在社交場合消費，無傷大 雅。然而，聆賞軼事的吊詭是，聽起來好像很有意思，要和自己的生活銜接起來，卻又似乎有這麽一層隔閡：“故事的 主角是故事的主角，我是我；而我的情形太特殊了！”…

在巨大的勢力前，孤獨血戰，是力度；沒有敵人，卻有血有肉的奮鬥了，結果還不死，也是力度。

高中時，我念印度尼西亞詩人凱里爾·安華的詩，讀到――

“槍彈雖然穿過了我的肉體，

我還是橫沖直撞。

帶著創傷與鮮血，我到處狂奔，

狂奔到痛苦完全消失。

我不管，

我要活，…

大家在成長，戀愛、發呆、陶醉、畢業旅行、同窗敘舊。興高采烈的參與種種個人事件。那歌聲碰巧就在那兒響起，成了那時空的背景配音。後來，成了回去當時那情那景的路標。電影也是一種路標。

講個故事。一點天真，乘上許多簡單的巧合，倒像是我少年時看的一些戲。巧合一，兩位分手多年的戀人，某晚相逢在異鄉。巧合二，他們的旁邊是一間放映舊片的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