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文明的真義永遠在於：自己要活得好，也要讓大家都活得好。這不是春夢一場。

北約向阿富汗動手了。導彈的火光令人目眩，戰機的聲響震人耳膜，一般人的意念能無所動 嗎？ 故事，當然不是無端端發生的，但也不是從九一一才開始，更不會隨“持久自由”行動而結束。我的閱讀和思考，開車和吃飯，照舊讓電視畫面和媒體陳述轟趕著。然而，我有私人的議 題：我們能從戰爭學點甚麼功課嗎？我的意念需要主旋律牽引。

（Feature Photo： Lo sguardo di Lei by MaX Smiles，http://500px.com/MaxSmiles）

我們固然不在戰地，但誰能說我們不是活在亂世？我剛和政府的投資委員會，去安頓一家工 廠的工友；美國經濟不明朗，工廠倒閉了，連老板也下落不明。我手頭還有一些咨詢案子，事主 都很想知道，“一邊是環球化，一邊是大沖突，那裏是著力點？”他們的夜夢裏，是進與守與退 之間的一千個岔口、一萬個不踏實。

而我們身邊的人，有各種國籍；同樣國籍的人，有不同的膚色和眼珠，不同的生死觀和拯救 法；對於美國和阿富汗，有不同的距離、語調和手勢，不同的焚燒和凍結。我們卻生活在一起。

夜裏，收看西方電視新聞，眼前是白皮膚、黑皮膚、黃皮膚、褐皮膚的廣播員，從華盛頓、喀布爾、倫敦、伊斯蘭堡、坎培拉、巴格達、東京、德黑蘭 … … ，將“新聞現場”透過人造衛星直播全世界。那現場，其實也只是攝錄機已經決定好的地方；人種、年齡、性別、發型和身材都 不一樣的新聞從業員，也就不僅口音是一致的美國腔，連口型和口徑都像極了白宮發言人。

然後，廣告時間大量播放死亡、眼淚、仇恨、英雄拼貼成的視聽內容；一切答案似乎簡單不 過，無需再商榷；最莊嚴的名堂，最尖端的武器，最浩蕩的結盟，最幫腔的媒體，一場又一場轟 炸，“才死了數百個平民”，就是神奇的縫工，能修復百年恩怨，給新千禧做一套新衣裳。

烽火是燒起來了，我竟然不時不時想起凱撒琳來。凱撒琳已經死了，是難產死的；她的骨 盆太小，沒法子把孩子生下來。這之前，她和她逃兵役的愛人亨利，曾有過很短暫的快樂。再之 前，他們歷盡磨難，從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意大利，逃到瑞士。然後，她便死了。這是海明威在《戰地春夢》裏，送給幻滅的生命的一個像徵。地球的骨盆真的是那麼小嗎，沒法子將和平平平安安 生下來？

當凱撒琳堅定、祥和的面對她的死亡時，亨利對她說：“你這個勇敢而可愛的人。”這是海明威對於人類的宿命，一貫的不妥協的嘲笑，總叫人想起他的另一部書《老人與海》中的那句話：“一個人可以被消滅，不能被打敗。”

在聖戰、義戰或任何品牌的征戰中，手執武器的人，都懷抱消滅人或被人所消滅的決心，其狂執無人敢低估。有人稱那是勇敢，也有人稱那是殘暴，要看說話的人站在戰線的那一邊。然而，不管是那一邊，人類文明的真義永遠在於：自己要活得好，也要讓大家都活得好。這不是春 夢一場。（收藏自12.10.2001 《南洋商報》 《商余》版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