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躺下來睡覺，怎麼還能‘工’作？”


黃叔麟在六月六日的《獅城麟角》專欄裏提到，某學人說“傑”字 的下邊是“四點水”，“屬汪洋大水之勢”。黃君指正，那四點是火，不是水，有助於大家往後查簡體字典，不會誤闖水類部首找尋火類文字；水火畢竟不能相容。

語文正統當然開不得玩笑；但站在語言意象的位置，那“四點水”倒值得練習想像力－－“傑”字既然碰上汪洋大水，上邊的“木”恐怕就是獨木舟了；放舟汪洋，海天無岸，迎向惡水逆勢，此人豈不是真豪傑也！至少寫《老人與海》時期的海明威，會同意這一點。另一方面，想到一根木頭擺在火上燒，人才變燃柴，不成灰也成炭，扮演豪傑卻落得如是結局，則未免讓人感到惶恐。

           （Source: https://www.pinterest.com）

和文字、語言互動，是我例常的夢主題之一；久了，夢教懂我隱喻的雄辯。前幾晚，我就夢見自己在讀某黨選的新聞，“數團長難產”的大題，居然多話了起來：“男人生孩子已經夠奇怪，幾個大男人一起生產，又一起難產，更不可思議；最不可思議的是，大家難產了好些日子，居然沒生命危險！－－這孩子生下來，會正常嗎？”原來，我的潛意識過境夢土，既無心和我擡杠，也無意諷刺人家；只是懷疑組織往後能否正常發展。


以非慣常的視角看待字詞，這遊戲，我的寢夢其實是向孩子學來的。一位朋友的小孩，指著報上的“有限公司”四字問：“爸爸，甚麼是有恨公司？ ”許多年後，另一位朋友的小孩則問他媽媽：“甚麼是有眼公司？”孩子唸錯字，卻使我們因著那新詞，想得很樂，想得很遠，瞬間落腳許多生命的新境地。是啊，有限公司為甚麼變成有恨，又怎樣變得有眼？這可以是很珍貴、很有人性的博士論文探討的方向。

孩子小的時候，我以卡片寫上英文字母給他們當玩具。策棟三歲的時候，拿了一張“b”問我：“爸爸，這是甚麼字母？”我說：“是b。 ”他轉了轉卡片說：“不對，是d ；你再說說看，是甚麼字母？”我說：“我知道啦，是d 。”他又轉了轉卡片說：“不對，是p ；你再說說看，是甚麼字母？”我說：“這次我真的知道了，是q，對不對？”他笑了。學習英文二十餘年，那是我第一回發現，原來這四個字母，是面向不同角度的同一個字形。

策鼎二歲生日時，一家子到蒂蒂旺沙海鮮餐館慶祝，我指著湖面對他說：“鼎鼎，這是湖水。”他馬上答道：“湖水繞東城。”那些年，小孩洗澡、臨睡，妻子都教他們念詩。李白《送友人》中的“青山恒北郭，白水繞東城。”就這樣換個詞溜出來。還在上幼兒園的策簡，也常有這樣的疑問：“H躺下來睡覺，怎麼還能‘工’作？”我就相信，這個世界還有希望，因為在我們習以為常之處，小孩總能看見值得吹響口哨的異象。

誰家孩子若沒丟失這樣的視角，也許沒法子乖乖的聽從他不相信的東西，靜靜的注意他感到乏味的人與事，面對不快也不調皮搗蛋、叫人頭痛；但他們總有一天能領悟，怎樣拋開舊鞋子，赤腳走向新境地。為人父母者有福了，因為要陪孩子真正的學習、喜樂的成長，少一點生命力也不行，大可向老天溝通去。總算，世事有其他千百種更奧妙的可能，而夢樂於提供參考，從不言倦。（2002年6月 刊于南洋商报“商餘”副刊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