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答案的答案，是那無窮無盡往下旋轉的螺形梯，一級落下一級：一個答案導向另一 個問題；一個問題導向另一個答案。

我譯了1980年諾貝爾獎桂冠詩人米沃什的一些作品。他寫過一組詩，記載他的一些夢境，命題《夢冊》。叫想像力飛得很遠很遠的一個名字。1955 年12 月1日的那首，卻使人想起北約在阿富汗燃旺的火煉場――

地獄車站的大堂，通風而冰冷。

敲一敲，門開了

我死去的父親出現在面前

他仍然年輕，英俊，可愛。

向我伸手。我轉身便跑下

螺旋梯，看不見盡頭。

（Feature Photo： The Train is Coming by Roland Shainidze，www.facebook.com/pages/Roland-Shainidze）

這父親大概很高興見到兒子，伸出手來，想抱一抱他吧？可是，他為何逃走呢？是因為父親 已經死了？還是，不管父親是正要上車，還是剛下車，那都是往來地獄的車站，他不願意面對和 地獄有關的爸爸嗎？或且，一個出入地獄的人，居然還是那麼年輕、英俊而可愛，叫人害怕？沒 有答案；不像答案的答案，是那無窮無盡往下旋轉的螺形梯，一級落下一級：一個答案導向另一 個問題；一個問題導向另一個答案……。都是因為那道門一開，疑霧一陣一陣撲過來。

阿富汗提供土地和人民，北約提供戰機和導彈，所合營的火煉場，就是地獄車站大堂的那道 門嗎？打開大門，我們又看見極端教派意識的變形；西方霸權主義的魍魎；兵馬便循例慌亂，家循例破人循例亡。我們以為，父親那一輩人的戰禍患難，雖然交織著的矛盾，既有磨難中的恐懼，也有災後不死的津津樂道，不過也早已蛻化成歷史的石頭。

我們以為，早已踩過它們的屍體，邁向趨勢大師所布告的環球化、自由化；討好美式資本主 義所配制的民主與開放，效益和消費，科技與實用，透明與微笑，就能創造每個國家最多人民最 長久的最大幸福。曾經，我們都這麼以為；現在，我們正跑下螺旋梯。

全球仇恨對抗的石頭，又從歷史還原為新聞，火焰炙亮得沒人看得清，而且，功力更高檔 了；雖然，照舊不怎麼可愛，卻還是那麼的年輕，英俊，讓跟在他身邊的人，好像英國首相布萊 爾，似乎找到了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以向偉大的歷史報名，而腳步輕快的到處奔走。雖然臉上掛 著的，是悲憤、哀慟與自得搓揉而成的東西。

12 月 18 日 的 《夢冊》，米沃什說――

曾經，我們嘗試走出去

但一切熄滅了。

在徹底的黑暗裏

我明白我們必須操向峽谷

燈火才會再次引領我們。

在激流怒號的下端，結冰的巖石崩落

銀色的硫磺顏色兇殘。

往全球開放的新千禧走來，真的非操向意識形態火拼的谷底不可，才會重遇平安的燈火嗎？（收藏自 21.10.2001 《南洋商報》商餘版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