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wadar 瓜達爾's Blog (106)

師陀《果園城記》《郵差先生》

郵差先生走到街上來,手裏拿著一大把信。在這小城裏他兼任郵務員,售票員,但仍舊有許多剩餘時間,每天戴上老花眼鏡,埋頭在公案上剪裁花樣。因此──再加上歲月的侵蝕,他的脊背駝了。當郵件來到的時候他站起來,他唸著,將它們揀出來,然後小心的紮成一束。

“這一封真遠!”碰巧瞥見從雲南或甘肅寄來的信,他便忍不住在心裏嘆息。他從來沒有想到過比這更遠的地方。其實他自己也弄不清雲南和甘肅的方位──誰教它們處在那麽遠,遠到使人一生不想去吃它們的小米飯或大頭菜呢?

現在郵差先生手裏拿著的是各種各樣的信。從甘肅和雲南來的郵件畢竟很少,它們最多的大概還是學生寫給家長們的。“又來催餉了,”他心裏說:“足夠老頭子忙三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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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Gwadar 瓜達爾 on May 4, 2024 at 5:00pm — No Comments

師陀《果園城記》《燈》

黃昏從空中降下來了,降落到小城的屋背上和小胡同裏了。賣煤油的遠遠從小胡同的轉角上出現,肩上擔著挑子。

“賣煤油啊!梆!梆梆!”他喊著,敲著木魚。

胡同裏沒有人。一條狗望望他,接著又自行走開。有個門響著,有人從裏頭走出來。

“賣煤油的!”走出來的人站在門口臺階上喊,手裏端著燈。

梆!梆梆!賣煤油的在臺階前面停住,挑子放到街沿上了。這是個裝著架子的煤油桶,另一頭配一口箱子,上面貼著紅斗方,裏頭放的是各種雜貨:火柴、香煙、紙、糖和煙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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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Gwadar 瓜達爾 on April 16, 2024 at 8:30pm — No Comments

師陀《果園城記》《說書人》下

最後一次我到這小城裏來,就在不久以前,我已經好幾年不曾聽說書人的書。我到城隍廟裏(城隍廟早已改成俱樂部),在月臺下面,原來說書人放桌子的地方停著一個賣湯的。我感到一陣失望,城隍廟原先我們看來多麽熱鬧,現在又如何荒涼;它的大殿原先在我們心目中是多麽雄偉,現在又如何卑陋;先前我們以為神聖的現在又如何可憐了啊!

“說書的還沒有來嗎?”我忍不住問。

賣湯的說他正害病──

“他好幾天沒有來了。”

第二天說書人死了。我正在城外漫不經意走著,一副靈柩從後面趕上來,我停在路旁讓他們過去。他們是兩個杠手,另外跟著個拿鐵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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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Gwadar 瓜達爾 on April 4, 2024 at 1:30pm — No Comments

師陀《果園城記》《說書人》上

我第一次看見說書人是在這個小城裏。在城隍廟月臺下面,他放一張斷腿板桌,周圍──前面和兩旁,放幾條板凳。他是個中年人,穿一件藍布長衫,臉很黃很瘦。他有一把折扇──黑色的扇面已經不見了,一塊驚堂木──又叫做醒木,一個收錢用的小笸籮,這便是他的一切。桌子和板凳是他向廟祝租來的。他說武松在景陽崗打虎,說李逵從酒樓上跳下去,說十字坡跟快活林,大名府與扈家莊。他的聲音不高,並且時常咳嗽,但是很清楚,有時候他要學魯智深大吼,嘍啰們吶喊。他用折扇打、刺、砍、劈,說到關節處把驚堂木一拍,聽書的每次給他一個或兩個制錢。

這無疑是一種賤業。我不知道別人對於這種職業抱的態度;但是如其有人教我填志願書,即使現在,我仍會寧可讓世間最愛我的人去失望,放棄為人敬仰的空中樓閣──什麽英雄,什麽將軍,什麽學者,什麽大僚,全由他去!我甘心將這些臺銜讓給別人,在我自己的大名下面,毫不躊躇的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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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Gwadar 瓜達爾 on April 1, 2024 at 2:30am — No Comments

師陀《果園城記》《期待》下

這些信的內容徐大娘大概早已記熟了,只要看信封上的記號她就準知道裏面說什麽了,但是她的老眼仍舊毫不瞬轉的盯著我,留心聽每一個字,好像要把它們捉住。很可能,這些字在她聽去很可能一遍比一遍新鮮。

“他說他身子壯嗎?”看見我停下來,她嘮叨著問。

“是的,”我把信交還她。“他說他身子很壯。”

於是第二封,從湖北一所監獄裏寄來的。

“好幾年前頭,”她嘆息說,“他驀地裏寫了這個信,教家裏給他兌錢。”

第三封,最後的沒有發信地址的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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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Gwadar 瓜達爾 on March 27, 2024 at 8:30pm — No Comments

師陀《果園城記》《期待》中

我們全坐下來。徐大娘坐在下面網凳上。徐大娘的確老的多了,她的原是極強壯的身體衰駝了;她的眼睛看起來很遲鈍,臉上的皺紋比先前更深,皺褶更大;她的包著黑縐紗的頭頂,前面一部分分明是禿了的,而其餘的幾乎也全白了。

“你在外邊好嗎?”她用袖子擦眼睛,沒有留心我望著她時候的驚異。“聽說你也一直沒在家──這些年你都在什麽地方?你看見過立剛沒有?”

一陣莫大的恐慌,我對老太太怎麽講呢?我跟她說她的好立剛死了嗎?早就被人家槍斃了嗎?幸喜她的注意並不在這裏。人們說老年人就是長老了的小孩,這指的正是徐大娘。徐大娘正在一種天真的興奮中,什麽念頭在她心裏轉哪,你心裏會說:她這麽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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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Gwadar 瓜達爾 on March 24, 2024 at 6:30pm — No Comments

師陀《果園城記》《期待》上

我忽然想起徐立剛的父親徐大爺同徐立剛的母親徐大娘。徐立剛就是人家叫他大頭的徐立剛,我小時候的遊伴,據說早已在外面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被槍斃了;並且當我問起的時候,只有極少幾個人能想起他的名字,這個小城的居民幾乎完全把他給忘了。那麽這兩個喪失了自己獨養子的老人,兩棵站立在曠野上的最後的老蘆草,他們是怎樣在風中搖拽,怎樣彼此照顧,而又怎樣度著他們的晚景的呢?

這一天我站在他們門前,快近黃昏時分,許多年前的情景又油然回到我心裏來。徐大爺是個中年人,高大,莊嚴,有一條腿稍微有點瘸。徐大娘跟她丈夫相反,圓圓的大臉盤兒,相當喜歡說話,常把到他們家裏去的年輕人當乾兒子看。徐立剛自己由他們調合起來,高大像他父親,善良像他母親。徐立剛的妹妹,用紅絨繩紮雙道髻,是個淘氣的小女孩。這人家跟我多親切,過去跟我多熟!──我想著,我躊躇著,好幾回我伸出手又縮回來,忍不住去看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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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Gwadar 瓜達爾 on March 21, 2024 at 8:30am — No Comments

師陀《果園城記》塔 (4)

葛天民謙虛的向我笑笑。因此這老員外的第三個女兒的災難就跟著來了。據說她生的是又美麗又有才德,用普通的籠統說法,就是所謂琴棋書畫無不精妙。說到德性,人家說她的臉蛋兒從來沒有被野風吹過,好像它被陌生的眼睛一看就會給看破似的,她躲在繡閣上很少下來。每天她讓丫環焚上香,跟丫環繡花著棋,有時候填一闋“菩薩蠻”或“玉樓春”。時間就這麽過去了。她二十歲以後,下樓的次數更加少了。女孩兒家總像似乎等待著什麽,又似乎毫無要求;至於外面怎樣傳布著謠言,那些被拒絕的求聘者怎樣造謠說她父親準備把她嫁給皇帝,甚至更不堪入耳的話,她哪里能聽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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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Gwadar 瓜達爾 on August 27, 2020 at 1:00am — No Comments

師陀《果園城記》塔(3)

“我想你有你的看法吧。嗯?”葛天民講完故事,瞧著我半天不作聲,便揮著出診包問我。 

“你簡直把我弄糊塗了,”我說。“也許是你們果園城人把我弄糊塗了。因為不管你們這個塔是怎麽掉下來的,依我的意思,它總該對於果園城有點影響。” 

“我承認;我承認這一點!”

 

“你知道就因為這個緣故我才奇怪:果園城人──說真的,他們跟許多年前,譬如跟那個糊塗仙人經過果園城以前,你覺得有變化嗎?” 

葛天民大吃一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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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Gwadar 瓜達爾 on August 26, 2020 at 11:30pm — No Comments

師陀《果園城記》塔(2)

“別的事情嗎?”他吃驚的問。 

“我有個問題,葛天民,我總以為阿嚏是一部分果園城人的代表人物?” 

“你說的不錯。對了。”

 

“那麽你可能有你的看法,你可能研究過他?” 

葛天民望著天空想了一下,搖搖頭──“噓!沒有。”他自己也是果園城人,他沒有意見,沒有十分注意過好水鬼。他想的是另外的東西,它是如此重要,假使沒有它,據說人將不認識果園城,將立刻發生恐慌,自以為會像飛來峰一樣,夜里被一陣怪風吹到爪哇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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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Gwadar 瓜達爾 on August 26, 2020 at 11:30pm — No Comments

師陀《果園城記》塔(1)

這一天早晨很早,守城門的剛剛將趕集人放進去,我已經在果園城外了。一種快樂欲望在心里騷擾我,昨天晚上幾乎使我不安了一夜。說老實話,果園城的見識確乎有大力量,只要你能在這些聰明人中間生活三天,忽然間你發覺你有許多妄想,你恐慌起來,原來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已經改變了。我抱著只有果園城人才會有的愚蠢目的順著收割過的土坡走去,嘴里吹著哨子,心里十分高興,仿佛我自己就是水鬼阿嚏。太陽正從天際從果園城外的平原上升起來;空氣是溫柔潮濕,無比的清新;露珠在掛著秋毫、在散佈著香氣的草葉間閃爍;在上面,陽光照著果園城的城垛和城頭上的塔,把它們烘染得像金的一般在空中發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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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Gwadar 瓜達爾 on August 26, 2020 at 10:30pm — No Comments

師陀《果園城記》“鬼爺”《阿嚏》(4)

“他當然也生孩子了;你知道他有幾個孩子嗎?”我笑著間。

 

小漁夫反對我的意見。他說: 

“你愛開玩笑,夥計。阿嚏不是傻瓜,我要是阿嚏,我就不生孩子。比方你有一條船,坐上它到海里去,船上帶著孩子,大的哭,小的叫,頭都給他們鬧疼了。” 

“可是你剛才直怕我們去見阿嚏的,大促織?”我提醒他。同時,你當然想得到,當我聽完他的高論,幾乎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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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Gwadar 瓜達爾 on August 26, 2020 at 9:30pm — No Comments

師陀《果園城記》“鬼爺”《阿嚏》(3)

水鬼不用說糟了,帶著好夢和鼾聲被踢到河里去了。於是咕嘟咕嘟,水面上浮起一溜水泡,原來果園城的水鬼也要呼吸!這個倒霉東西扎猛子到對岸,在明亮的月光下面,光光的蹲在沙灘上。據果園城的人說,他的鼻孔里灌進去許多水,同時還舉出證據,說明絕不是出於捏造。 

“阿嚏!”他──這個果園城的水鬼極響亮的打個嚏噴。 

“你橫些個什麽,老鬼!頂多你兒子不過是個舉人。”他在沙灘上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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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Gwadar 瓜達爾 on August 25, 2020 at 10:00pm — No Comments

師陀《果園城記》“鬼爺”《阿嚏》(2)

“你要到哪里去呀?”小漁夫忽然問我,他要我指給他方向,他說我們不能沒有目的的亂劃。 

我們不能沒有目的的亂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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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Gwadar 瓜達爾 on August 25, 2020 at 9:30pm — No Comments

師陀《果園城記》“鬼爺”《阿嚏》(1)

當我講果園城的阿嚏之前,首先應該說明我穿過一片樹林,從生著知風草和小樹叢的土坡上走下去,然後,我在荒涼的河灣里了。在河灣里我發現一條拴在木樁上的小船,一條打魚的小劃子。我跳上去並在橫檔上坐下。促織瞿瞿的在土坡上叫著;河灣里散佈著飄拂草和三白草;辣蓼羞澀的垂了臉,可愛的紅紅的臉……四周圍是一片漠然的荒寂。時間在這里猶如在太古羊齒植物的叢林中一樣是不存在的,你可以想像到五百年,一千年,甚至再追溯上去──三千年以前,飄拂草就像現在西洋婦人的面網,在潮濕的沙灘上結它們的種子,三白草抽出它們的小小花穗,辣蓼草是像全身穿紅的鄉下少女在風中顫著笑了。

 

這自然是只有在果園城才有的荒唐思想。羞澀的辣寥草側著頭在偷偷看我;空中彌漫著收割過的谷田里的香氣,乾草的香氣;陽光撫摩著我的肩膀,把我照的渾身發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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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Gwadar 瓜達爾 on August 25, 2020 at 9:00pm — No Comments

師陀《果園城記》“鬼爺”《傲骨》(4)

“噓,……這些愚民!”他常常咬著牙關,痛苦得嘴唇發白,同時又輕藐的搖著頭對自己說:“你怎麽能教他們認識誰是好人,誰有才能?他們看起來每一個擺測字攤的都是姜子牙,他們把玻璃當成珠翠,把真金當成黃銅!” 

他所受的不公平和說不盡的煩惱使他更加傲慢,人家說他:“牢騷,沒有完的牢騷!”他自己常常說:“我的胃又疼了。”漸漸的他不再去城外,甚至不想出門,愛造謠的人就說他快瘋了。沒有人知道他做什麽,他每天都在書房里坐著;他並不看書;他獨自抱起肩膀坐在椅子上,好像準備跟全世界決個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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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Gwadar 瓜達爾 on August 24, 2020 at 10:09am — No Comments

師陀《果園城記》“鬼爺”《傲骨》(3)

現在且說這塊果園城的傲骨。接著他被“請”出來,被請到衙門里並且監獄里去了。他的兩個學生證明他向他們宣傳共產,後來有人說他們是被收買的“學校保衛隊”,當然舉不出確鑿的足以構成罪名的證據。可是人家根本並不要什麽證據。他在監獄里住了半年。這時候他多憤怒!從監獄里出來,他跟父親吵了一架,還幾乎跟所有的人吵架。接著他去旅行。人家說他下了決心,跑到上海去找關係,但是共產黨──那些在“地下”的人門口並不曾掛牌子,找他們比穿上洋服去見衙門里的“革命家”困難多了。他的錢很快就用完了,連衣服都送到當鋪里去了。最後他只得帶著滿懷羞辱和兩肩灰塵回果園城,另外他給“梅花團”和“C C 團”弄出點麻煩,他們至今也許還在按月替他做報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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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Gwadar 瓜達爾 on April 21, 2020 at 2:55pm — No Comments

師陀《果園城記》“鬼爺”《傲骨》(2)

“我們果園城的人沒有第二個考上這個師範學校!”他父親笑著對別人──也許是個剃頭匠說。老頭子從來沒有進過“師範”,在他的想像中,覺得它是很大很大,除去北京的京師大學,要算它最大了。他歡喜的等著,等著將來做“封翁”耀武揚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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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Gwadar 瓜達爾 on April 21, 2020 at 2:53pm — No Comments

師陀《果園城記》“鬼爺”《傲骨》(1)

“牢騷,沒有完的牢騷!”當人提議去看他的時候,他的相識們總是搖頭皺額,仿佛他們對他已經沒有辦法。 

於是我們想,什麽是造成這個所謂“沒有完的牢騷”──我們往往覺得,這對於當事者本人,要遠比字面上所說明的可怕得多呢!在考慮這個問題之前,我們注意到這種現象,在最近十年老中國的生活莽原上,在激烈的斗爭中,出現一批憤世家。他們憤恨政治腐敗;反過來,如果他們堅持下去,活一天便遭受一天的壓迫排擠。這些人無疑都是好人,自認為靈魂純潔得像秋天的鴨跖草,但是,假使這話不致過分的傷害他們,我得說他們中間很少真正的強有力者。這個人就是這種好人,不管我們怎麽評判,世人又怎麽指責,縱然社會人士全離開他,故舊們全輕視他,他的同道卻仍舊對他存著敬愛。人家說他脖子後面生著一塊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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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Gwadar 瓜達爾 on April 21, 2020 at 2:50pm — No Comments

師陀《果園城記》《顏料盒》(4)

“他們做什麽嗎?” 

賀文龍說他們在學校里吃酒。他們劃拳、行令,一直吃到夜深。最後他們都吃醉了,校長──一個國民黨特務裝作吃醉了,油三妹自然是早吃醉了。她大笑並且發狂的唱歌。 

“這事情是很平常的,”你也許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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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Gwadar 瓜達爾 on April 21, 2020 at 2:47pm — No Comme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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