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陀《果園城記》《葛天民》(3)

我曾經說過,葛天民毫無嗜好,每天吃過早飯,他替老葛醫生看病人,按脈,看舌頭,開方子;下午葛天民出城去了,葛天民到農場上去了。他在那里並沒有什麽重大事情;他的工作照例是檢查各種苗區,看工作進行的情形,看工人有沒有按照他的規定去做。他在那里留到五點鐘,有時候稍微遲些,他留到六點。這中間他發見玫瑰花的枝條長得太長,波斯菊的種子該保存下來,或是供接菊花用的蒿艾生了蚜蟲。

 

“老朱,老朱!” 

葛天民先生在蔬菜區里喊著。 

“場長先生說苞菜壞了!”

 

工人們是這樣稱呼葛天民的。於是到了五點,工人們,還有農場上的老牛,都站在充滿夕陽的光和各種植物的香氣的農場上聽候場長吩咐。這一天就這樣平安無事的過去了。家里並沒有緊要事情等著葛天民先生回去,他不是詩人,可是樂得到河岸上去散散步,有時候也喜歡在冷僻的鄉下小路上走走。 

其實即使這些監督工作也是可有可無的,葛天民的到農場上去只是──大半是因為成了習慣。碰著颳風下雨天,或者他有別的應酬,你走過農場時沒有看見他,你就知道葛天民向自己請假了。

 

他除了替紳士們培養一些稀奇的樹苗,另外毫無成就。他的場雖然名之為農林試驗場,可是他的土耳其種禿頭小麥和農民有關係嗎?他的像種花似的耕作方法跟農民有關係嗎?他的接枝桑樹跟農民有關係嗎? 

“這是當然的,”假使你知道當時所有的機關都只有一個目的,都為了刮地皮,你就不會責備葛天民的成績了。假使你知道農場的經費有多可憐,你就得承認:葛天民的薪俸僅夠他的一家人買青菜,到了民國十五、十六、十七,連買青菜的錢也停發了,他每天只得吃自己的了。但是隨他各機關去搜,去刮,去分贓,去狗打架,他的農場仍舊照常進行。他有他的目的,用農場本身的出產能養活兩個工人,自己樂得當當場長。原來他發現“場長”這兩個字比普通醫生吃香,他的麥門冬比別人的靈驗。


葛天民先生像管理花園似的管理農場,每天照例在那里留到五點以至六點鐘,照例把一部分時間花費到小合歡樹,梧桐樹,加拿大種的楊樹,印度種的槭葉樹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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