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發的詩 2006《煤》

很久很久以前,我是一株大樹
只因為妳曾坐在軀幹上
迎着風飄長髮,即興唸幾節詩
我便愛上了妳

當我死去、倒下
我的枝幹和花果
世世代代隨地殼輪迴
一層層深卷岩土

高温巨壓無休止地日鍛夜烤
我喪失最後一絲空氣
一抹人世間的顏色
還一直掛着妳

依然發願腐殖成煤
有一天燃亮妳的燈
陪妳唸詩

(30.7.2006)


(Photo Appreciation: Julia Dream by Yaroslava Popova
http://vk.com/id884075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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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ent by Margaret Hsing on June 13, 2024 at 5:12pm

(續上)(4)漢字具有使不同的民族能夠相互理解的優點,但這種優點卻是以放棄原初語言的個體性為代價。洪堡特因而認為圖形文字的另一個缺點,即是它容易弱化真實的民族語言 的原初個體性。 半途而廢的漢字發展過程? 何以中國人沒有發展出拼音文字系統? 漢語沒有發展出拼音文字系統,而是在採取具有象形、會意與指事功能的文字形態後,逐漸發展成以形聲字為主的文字系統。

在民國初年的白話文運動與其後的文字改革運動中,漢字的這種形態(及其書寫表達的文言文),就一直被認為是妨礙中國人思維發展的主要因素之一。 如同瞿秋白即非常清楚地出: 從象形到形聲,從形聲到拼音—這是文字發展的道路。中國的文字只走到半路。中國文字始終沒有脫離象形制度的殘餘—形聲的方法,所以中國文和中國話始終是分離的。中國的文字和言語的 發展,受著漢字的束縛和阻礙。

為什麼?因為:

(一)事物的形狀是千變萬化,不能夠每一事物畫成一幅小小的四方塊的謎畫;(二)就是形聲字也不能夠適應極繁複的變化;(三)會意的方法更不能夠包括許多的抽象的意思,而中國文字 既然用了象形制度作基礎,就始終不能夠適應社會的進化。

在漢字的發展過程中,漢字的確有從圖象文字向聲音文字發展的歷史跡象, 但是漢字最終並沒有發展成拼音文字,這是中國人內在語言精神的「不能也?」還是「不為也?」 Humboldt: 「那些對於漢語未採用拼音文字感到驚訝的人,只不過注意到了漢字可能帶來的不便和困惑,但他們忽略了一個事實,在中國,文字實際上是語 言的一部分,它與中國人從自己的觀點出發看待 一般語言問題的方式方法密切關聯[…]在中國那裏 發展起來的書寫方式本身,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一 件哲學作品。」

今日我們反而應重新提問說,為何漢語一定要發展成屈折語、並相應地採用拼音文字,才算是發展完善的語言?或者說,如果漢字沒有發展成拼音文字,這是並非不能,而是不為也,那麼我們更應該徹底地問:中國人到底基於什麼樣的世界觀基礎,或思維表達型態的考慮,而寧可停留在孤立語與表意文字的形態?甚或應該反過來質疑, 發展成屈折語與拼音文字形態的印歐語,到底是付出什麼樣的世界觀理解的代價,才能成就一種觀念論的語言世界觀?

針對這些問題,本文主張: 我們首先(一)應打破文字只是從屬於語言的觀點,說明文字的構詞並非僅能由語音主導,而是也可以發展出獨立表意的系統; 其次,我們則得說明,(二)如果文字可以獨立於語言而表意(或至少與語言的建構遵循相同的原則),那麼漢字做為當前惟一不同於拼音文字的表意文字,它對語言的思想表達究竟具有何種作用?

針對(一)我將借助馮特(W. Wundt)的「語言身體姿態起源論」,說明語言表達的意義基礎,並不在於聲音符號的約定使用,而在於表情與手勢等身體姿態的表現。對於人類而言,最根源也最具自然普遍性的語言,並非聲音語言,而是手勢語言。透過手勢的「意指意向性」、「摹擬想像」 與「感性化轉移」,我們的身體姿態方才構成詞 語最內在的意義圖示。手勢與表情等身體姿態的 表現,為人為約定的語音,奠定了它們具世界關聯性的存有論意義。 馮特在他的研究中,雖然很有洞見地發現到,漢語的語法與手勢語言具有極為密切的關係,但他並未進一步加以申論。

對此我將以游順釗的「視覺語言學」做為補充,以說明古漢字如何也是透過手語的身體姿態表達而形構出來的。從馮特與 游順釗的研究,我們將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來,漢字之於漢語,正如手勢之於語言的關係,漢字不是對耳朵說話,而是對眼睛說話的特性,這顯示情感表達與身體形構,對於中國人認知世界佔有重要的地位。

針對問題(二),我將嘗試借助當代語言學家 McNeill關於手勢語言的研究,以說明在聲音語言的主導之外,如何能理解一種與手勢語言具有同樣性質之漢字思維的特色。這種比較理解的可能性在於,正如McNeill所指出的,聲音語言本身是單面向的,但意義卻是多面向的。聲音語言就它只能順著時間這個單一面向去作變化——從音位(phonemes)、單字、詞組、句子到對話而言, 語言僅具有線性—分割的特性。 語言只能沿著時間這唯一的軸線進行變化,這個限制迫使語言必須將意義複合體(meaning complex)切割成一段一段,然後在時間的軸線下組合這些片段,來重構多重面向的意義。然而手勢就完全不同了,手勢本身就具有多重向度,它無須經過分割和時間線性化就能呈現出意義體來, 手勢因而是總體的(global)與綜合的(synthetic) 意義表達。透過語言與手勢的辯證關係,我們因而或許能更好地理解,漢語與漢字對於思維之可 表達性的完善性追求何在。

三、結語

各民族不同的語言結構,代表不同的語言世界觀,那麼透過語言的類型學差異,來研究語言世界觀的相對性,即成為我們正視文化類型學差異的文化哲學之理論模型,所不可或缺的研究基礎。漢學研究若能透過對於漢語之語言世界觀的研究,並進一步能借鏡卡西勒,透過對中國文化之諸領域進行其符號形式的文化哲學建構,那麼我們最終即能對創造中國文化的知性、想像與意志等主體性能力,形成一種漢學人學的觀點,如此則漢學即將可為人類的自我理解,提供更為多元的理解可能性。

(「臺灣漢學資源中心」十週年慶國際學術研討會國立政治大學哲學系教授林遠澤〈世界臺灣研究與漢學研究在漢學人學構想中的漢字思維研究〉,2022/11/1)

Comment by Margaret Hsing on June 4, 2024 at 12:29pm

愛墾評註:叙根缘元點·永恆循環

愛墾評註:對照維柯的詩性哲學,如一個族群變不出新花樣,别的民族將入侵,以新方式恢復秩序,也有也是一種“循環”乎?

永恆循環(德語:Ewige Wiederkunft,也譯為永恆輪轉、永恆重現、永劫回歸)是指一種假定宇宙會不斷以完全相同的形式循環的觀念,而且這種循環的次數不可理解,也無法預測。


歷史發展

永恆輪迴的觀念發源於古埃及時代,也是印度哲學的重要部分,在印度教和佛教中表現為輪迴理論。

在古希臘,畢氏學派和斯多葛學派等也接受和發展了類似觀點。

一些中美洲文明(如瑪雅和阿茲特克)也將輪迴視為其哲學和宗教中的核心觀念。

在西方,隨着古典文明的沒落及基督教的崛起,永恆輪迴的觀念被基督教神學世界觀所取代,即世界始於耶和華創世,並終於最後審判後歸於時間上無盡的天國。19世紀中期,歐洲物理學家認為如果時空無限,則相同形式的物質必然無限次重複。

叔本華在其著作中發展了這一觀點,但僅視之為物理概念,即物質以同一形式反覆出現於循環性的時間。尼采對永恆輪迴的概念進行了哲學反思,從而使這一概念再度復興於西方哲學。


斯多葛學派

斯多葛學派認為宇宙中所有事件曾在過去以同樣的形式出現無數次,未來也會如此,每個循環最後會復歸於火(conflagration),之後再繼續循環不已。

尼采

據尼采所說,他第一次獲得這個概念是在1881年的8月間在高山的森林中散步時,他承認他是受到赫拉克利特的變化理論的影響。他稱其為「虛無主義的最極端形式」[1],但也是超克虛無主義的方法。 以下是在他的著作中對此的描述:

「萬物方來,萬物方去,永遠的轉著存在的輪子。萬物方生,萬物方死,存在的時間永遠的運行。離而相合,存在之環,永遠地忠實於自己每一剎那都有生存開始,『那裡』的球繞著每一個『這裡』而旋轉,中心是無所不在的,永恆之路是曲折的。」[2]

「你們是永遠的存在著!永遠愛世界!而且向世界痛苦說:『去吧!但是還要回來!』因為,一切的快樂要求永恆。」[3]

「十字架上的上帝是對生命的詛咒,一個由生命尋找救贖的路標。酒神被斬成碎片是對生命的承諾:他會由毀滅中再生與回歸。」[4]


尼采認為永恆輪迴是他的「所有假說中最科學的」[1],雖然事實上並不科學。前提如下:宇宙間的能量是不滅的,而時間是無限的,有限的力在無限的時間中運行,必定能重複出現。但實際上這種機率是近乎零的,這使得他的永恆輪迴說缺乏科學上的根據。考夫曼對此的評論是:「永恆輪迴對尼采而言是一個觀念的成分小於一種體驗……他對自己第一次有這種體驗說得很多,因為對他而言那是一個拯救了其生命的時刻。」[5]


彭加勒

但也確有一種非常類似但較科學的輪迴觀。法國科學家和哲學家彭加勒論證了「龐加萊復現定理」(Poincaré recurrence theorem),在如果有足夠的時間,一個力學系統可以回復到初始狀態附近,但和尼采的問題同樣是已知宇宙的年齡和壽命可能沒有他想像的長。

參考文獻

《權力意志》55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3—康復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4—醉歌—10
《權力意志》1052
《Nietzsche》

Comment by Margaret Hsing on May 31, 2024 at 5:01pm

奥修占卜卡第五號:最終的偶發事件

在你的追求當中要很虔誠,為它做盡每一件事,想要知道隱藏在表面的反映底下「那原始的」的渴望,使你有資格可以碰到「最終的偶發事件」。

千惠野(Chiono)從一個尼姑庵要到另外一個尼姑庵去當尼姑,但是甚至連最偉大的師父都拒絕她,因為她長得大美了……看到她,和尚們一定會忘掉神,並且忘掉一切其他的事。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之餘,她居然用火燒她自己的臉,將她的整個臉都燒成疤痕,然後她去找一位師父,他甚至認不出她是女人或男人,然後那位師父就接受她來當尼姑。

她完全準備好,那個找尋非常真實,她配得上那個事件的發生,那是她所掙得的。她持續學習和靜心三、四十年,然後突然有一天晚上……

她挑著水桶,她注視著反映在水桶裡的月亮,甚至連那個反映都是很美的,因為它反映出絕對的美。一個真正的追求者能夠透過月亮的反映就知道很多,它是那麼地美,那麼地富於音樂,它令你升起一個想要去知道它的源頭的慾望。

當她挑著水桶在走,她看著反映在水桶裡面的月亮。突然間,她挑水的扁擔斷掉了,水桶掉了下來,水濺開來,月亮的反映消失了,千惠野就在那個當下成道。

她寫下了這首詩:


這一端和那一端

我試著要將水桶挑在一起

希望那根竹子

永遠不會斷

突然開水桶底端破掉了

水不見了

水中的只亮也不見了

在我的手中是空


成道就好像是一個偶發事件,但是不要誤解我,我並不是在說不要去為它下功夫,如果你沒有下功夫,甚至連那個偶發事件也不會發生,它只發生在那些下過很多功夫的人身上,但它的發生從來不是因為他們的作為,然而如果你沒有下功夫,它也不會發生。所有的靜心都只是要創造出使那個事件發生的傾向,它是一個邀請,就這樣而已。

要為那個偶發事件和那未知的準備好--準備好、等待、具有接受性。如果沒有邀請,客人永遠不會來。

Comment by Margaret Hsing on May 22, 2024 at 10:24am
Comment by Margaret Hsing on May 20, 2024 at 10:34am

張子選的詩·偶爾

一向是草木光陰

偶爾會羊朝北去,而馬首向南

就如雲在青天,水在湖面

也是偶爾,我會驟然記起你來


這世上,其實該來的人都來了就好

你能來應該更好

只是,大家都在佛也在

而你沒來


偶爾,我會坐在事情的側面

看舊山坡上,滾下新的時間

直到草們隨著季節倒伏,斜出正午

我還是沒弄明白,似乎活著

一直是件大事,如果仔細想想

為何又沒那麼了不起

有時候,事物會有一個

可能不合我意的尺寸

其實愛情和命運也是

即便心裡的你,好過整個人類

紙的背面,摸上去

還像十一月的結尾


偶爾,一場雨夾風帶雪地過去

另一個我,無悲無喜地走來

天空下完全像是沒計劃地游牧

很原生態地走掉一個下午

仿佛一雙牛角或者一陣馬嘶

就能把日子扯得又老又長


地球還是圓的,我對此

感到比較滿意和放心

有時,地平線上甚至會

空餘下千人搬不動的一個靜

倘若此際,你從輪回中回過頭來

會看見,我在,其實我一直都在

但你始終沒有回頭

Comment by Margaret Hsing on May 13, 2024 at 8:23am

齊嵩齡·身體如表現:波特萊爾的步態式書寫

摘要:本研究延伸巴爾札克的《步態原理》,透過觀察與凝視波特萊爾詩中一連串的「步態」場景與展演,假設身體步態作為詩人移動書寫的一種参照,亦即走路行徑一如創作表現,而身體移動的特殊徵候(la physiologie)一如書寫的修辭技巧(la rhétorique)。在波特萊爾進行創作的年代,巴黎正經歷一場深刻的現代化幻滅,密謀反抗改革之勢不斷在暗處凝聚,而波特萊爾這位習慣從巴黎現代生活中挖掘書寫素材的詩人,他描繪的一些平凡的人物形象,以及各種溢於言表的細節,攪渾了近一個世紀以來現代性意識形態的水面;不過,似乎很少有人真正意識到他所勾勒的形象與細節──尤其是有關移動的身體步態──在其詩語言創作所扮演的顛覆意義。本文將循著詩人的詩作,拾掇一些有利於闡明本文主題的人物形象,包含過路女子、紈袴子、漫遊者等,最後以德勒茲「無器官身體」的概念進行總結,嘗試對身體移動的步態與波特萊爾詩作之間的曖昧關係,進行一番勾勒。

您做什麼?您步行著,您向前走。您賦予藝術的天空某種無以名狀的死亡之光。您創造了一個新戰慄。我想我是第一個說過藝術絕不可能完美的,所以我知道沒有人能超越埃斯庫羅斯,沒有人能超越菲迪亞斯,但卻可以跟他們一樣,而為了跟他們一樣,必須轉換藝術的視野,爬得更高,走得更遠[全文]


(齊嵩齡,2015,《身體如表現:波特萊爾的步態式書寫》,《中央大學人文學報》第五十九期 2015年4月頁71-120;關鍵詞:步態書寫、過路女子、紈袴子、漫遊者、無器官⾝體;中央大學文學院,淡江大學英美語言文化學系助理教授 [yslc7@mail.tku.edu.tw])

延續閱讀~

愛懇雲端藝廊:設計故事館


追隨感官

韵文化:风雅、高雅 ~ 潮

“大象無形” 設計故事館

Comment by Margaret Hsing on April 25, 2024 at 9:14am


一切詩歌都是和位置有關


從某種意義上說,一切詩歌都是和位置有關的:試圖表明一個人就被意識所接受的宇宙而言的位置,是一種亙古及今的強烈欲望。意識之臂向外探伸摸索,越長越好。阿波羅身體自然的一部分是觸角而非翅膀。維維安·布拉德馬克,我的一個研究哲學的朋友,在晚年常常說,科學家看到空間中一點上發生的一切,而詩人則感受到時間中的一點上發生的一切。他陷入沉思之中,用魔杖般的鉛筆輕輕叩擊膝蓋,而在這同一瞬間,一輛汽車(紐約州的牌照)在路上開過,一個小孩砰地關上鄰家房子門廊的紗門,一個老人在土耳其斯坦一片霧蒙蒙的果園裡打哈欠,一顆熔渣灰顏色的沙粒在金星上被風吹得翻滾著,格勒諾布爾的一位叫雅克·希爾斯的博士戴上了閱讀用眼鏡,無數這類瑣事在發生著——所有這一切都在形成事件的瞬間的和透明的有機體結構,而詩人(坐在紐約州伊薩卡的一把草坪椅上)則是這一切的中心。

那年夏天,要我開發「宇宙同步」(再次引用我的那位哲學家的話)的任何寶藏實在是過於年輕,是做不到的。但是至少我確實發現,一個希望成為詩人的人必須具備同時思考幾件事情的能力。......

從某種意義上說,一切詩歌都是和位置有關的:試圖表明一個人就被意識所接受的宇宙而言的位置,是一種亙古及今的強烈欲望。意識之臂向外探伸摸索,越長越好。阿波羅身體自然的一部分是觸角而非翅膀。維維安·布拉德馬克,我的一個研究哲學的朋友,在晚年常常說,科學家看到空間中一點上發生的一切,而詩人則感受到時間中的一點上發生的一切。他陷入沉思之中,用魔杖般的鉛筆輕輕叩擊膝蓋,而在這同一瞬間,一輛汽車(紐約州的牌照)在路上開過,一個小孩砰地關上鄰家房子門廊的紗門,一個老人在土耳其斯坦一片霧蒙蒙的果園裡打哈欠,一顆熔渣灰顏色的沙粒在金星上被風吹得翻滾著,格勒諾布爾的一位叫雅克·希爾斯的博士戴上了閱讀用眼鏡,無數這類瑣事在發生著——所有這一切都在形成事件的瞬間的和透明的有機體結構,而詩人(坐在紐約州伊薩卡的一把草坪椅上)則是這一切的中心。

那年夏天,要我開發「宇宙同步」(再次引用我的那位哲學家的話)的任何寶藏實在是過於年輕,是做不到的。但是至少我確實發現,一個希望成為詩人的人必須具備同時思考幾件事情的能力。(下續)(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說吧,記憶:自傳追述》第11章)

延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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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ent by Margaret Hsing on April 23, 2024 at 12:53pm


創作第一首詩

(續上)在伴隨著我創作第一首詩的懶散的漫步的過程中,我碰上了鄉村小學的校長,一個熱切的社會黨人,一個好人,極為愛戴我的父親(我再一次歡迎這個形象),總是拿緊緊的一束野花,總是在微笑,總是在出汗。我一面有禮貌地和他談論父親突然進城,同時卻同樣清晰地不僅注意到他的枯萎著的花朵、飄垂的領帶和鼻孔肉渦上的黑頭粉刺,而且還注意到了遠處傳來的杜鵑低沉的啼聲、停落在大路上的一隻西班牙女王蛾的閃光,以及記憶中對我去過一兩次的鄉村學校通風良好的教室裡的圖片的印象(放大了的農業害蟲和大鬍子俄國作家);還有——繼續開列出一份表格,它不能充分表現整個過程那超凡的簡明——某個完全不相關的回憶的悸動(我丟失的一個記步器)從相鄰的一個腦細胞裡釋放了出來,我正在咀嚼的一根草莖的味道和杜鵑的啼聲及豹紋蝶的飛去混合在一起,而在所有時間裡我一直都濃烈地、安詳地感覺到自己多層次的意識。

他滿臉笑容,彎腰欠身(以一個俄國激進分子的過於熱情的方式),往後退了幾步,轉過身,步子輕鬆地繼續前行,而我也拾起了我那首詩的思路。就在我幹別的事情的那短暫的時間裡,在我已經串起來了的詞語身上似乎發生了些什麼:它們看起來不像在被打斷前那麼光彩奪目了。我腦子裡出現了一些懷疑,我經營的會不會是假貨。幸運的是,這挑剔感覺的冷光的閃現並沒有持續多久。我試圖表現的那激情又一次佔據了主導地位,把它的媒介帶回到幻想的生活中去。我審視的行行詞語再度變得如此奪目,它們小小的胸脯鼓起,制服整齊,使我把從眼角注意到的萎靡不振歸結為純粹的想像。......

當我把目光集中在一座腰形的花壇上的時候(並且注意到一片粉紅色的花瓣躺在肥土之上,一隻小螞蟻正在察看著它腐爛了的邊緣),或者是琢磨著一棵白樺樹幹深褐色的中間部分,那裡的薄得像紙一樣的、有芝麻點的樹皮被某個小無賴剝掉了,我真的相信這一切會被讀者透過我的像untrae roz或zadumchivoy beryoz這樣的詞語的神奇面紗感知到。那時我並沒有想到,那些可憐的詞語不僅不是面紗,事實上,它們根本不透明,成了一堵牆,人們只能夠從中分辨出我模仿的大大小小的詩人的老掉了牙的零星東西。

多年以後,在一個異國城市的骯髒的郊區,我記得看見了一道木圍欄,上面的木板是從別的什麼地方來的,顯然已經被用做過巡回馬戲團的圍牆。一個多才多藝的招徠觀眾的人在上面畫了動物;但是拆下這些木板然後又把它們草草釘在一起的人必定是個瞎子或者瘋子,因為現在圍欄上出現的只是動物被肢解了的部分(而且有的還倒著)——一塊黃褐色的腰腿部分,一個斑馬頭,一條象腿。(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說吧,記憶:自傳追述》第11章)

Comment by Margaret Hsing on April 11, 2024 at 2:39pm

經典現象學的「兩個教條」

在「時間」境域背景下的「技術」過程就首先不是什麼「連續」「流淌」「延伸」,而就其原本而言,是伴隨著「延—異」「變形」和「迷失方向」而來的「新生」或「再生」。

或者換句話說,斯蒂格勒和海德格爾一樣,認為「技術」的時間性本質不再僅僅是連續,承繼和演進性的「生生不息」,而更是充滿裂隙、斷層和接續性的「向死而生」。所以,斯蒂格勒才會說:「成為技術的就是一種在根源處的撕裂出去,而社會創生(socio-genesis)則是和技術創生(techno-genesis)的重新合流成一。」

斯蒂格勒這句話換用我們日常容易理解的語言表達出來就是:任何社會生活中的更新和革新都和技術的創新密不可分,兩者的實質均不僅在於是從某種深藏不露的根源處生長而出,而更加是以「撕裂」的方式突破出來或「嫁接」上去。

如果斯蒂格勒僅僅停留於此,他就並未真正地超出海德格爾,甚至並未超出他的老師德里達「延異」的洞見。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第二篇關於親在生存在世的「向死而在」或者「向死而生」的分析中,讓人嘆服之處更多的是前半截的「向死」,而非後半截的「而在(起來)」或「而生(下去)」。海德格爾依據「良心的召喚」而來的,在直面由於畏死情態而展露出的虛無中的「決心狀態」,向來被認為是《存在與時間》的最為薄弱之處,甚至敗筆。

這也許就是斯蒂格勒建議我們從《存在與時間》54—60節討論「良心召喚」和「決心狀態」,直接切換到73—75節討論世界歷史的部分去探究海德格爾生存論時間觀之奧秘的原因。海德格爾的「世界歷史」概念並非我們漢語中講的與中國歷史相對的「世界歷史」,也非作為我們歷史學認知的客觀對象的世界歷史物。

世界歷史(Die Weltgeschichte)說的是親在「在—世界之—中—存在」的「歷事」生發過程(Geschehen),它同時又離不開在這一過程中得以照面的存在物(上手物和現成物),即「世界歷史物」(das Weltgeschichtliche)的「內世界的歷事發生」(das innerweltliche Geschehen)。所以,這個「世界歷史」和「世界歷史物」不妨翻譯和理解為「世間歷史」和「世間歷史物」。親在在世既在「世界之中」,又在「歷史」之中,世間萬物無一不是「世界歷史物」或「世間歷史物」。

顯而易見,這裡的「內世界的歷事發生」是與胡塞爾的「內在的時間意識」(das innere Zeitbewusstsein)相接應的概念,「內世界的」相應於「內在的」,「歷事發生」相應於「時間意識」。我們甚至可以說海德格爾的這一理解是對胡塞爾「內在的時間意識」概念批判的結果。這裡,在此「內世界的歷事發生」中的「世界歷史」和「世界歷史物」就不再是「與世隔絕的」的無世界、無歷史的「諸個主體的一一相續的體驗流」,而是在世界之中存在著、發生著,有起伏生滅,悲歡離合的親歷存在的生存在世,以及與這種生存在世密切相關的作為遺存物的「遺產」和「遺留物」。

正是借助於海德格爾這一「世界歷史」和「世界歷史物」的在世時間性的概念,斯蒂格勒在《技術與時間》第2卷第4章中對胡塞爾的第三級「滯留」(Retention)或「記憶」(Erinnerung)的說法進行反思,並發展出他的關於「技術與時間」問題的核心思路。

 

在胡塞爾的內在時間意識的現象學分析中,第三級滯留相應於初始滯留和第二級滯留而言。在時間意識的流淌中,位居第一位的是作為活的當下的直觀經驗,這是活潑潑的、生鮮生猛的經驗或體驗,它作為某個時間流的底層得到留置和在我們往後的回憶想象追述記錄流傳中得到不斷和多重級別的留置和疊加。胡塞爾將這種最初的經驗稱為初始記憶或滯留,它們並不如傳統經驗論告訴我們的那樣,是直接的感官經驗的結果,相反,它們是在經過了「徹底的」現象學還原所剩餘的「純粹在那裡」,或者說是「活的當下」。

胡塞爾將後來由想像回憶而形成的經驗稱為第二級記憶,又將經過文字、圖像、故事、實物等遺留物記載保存下來的經驗稱為第三級記憶,這是個有著一連串疊加和弱化流逝過程而來的記憶或滯留。

所以,滯留是一個在時間中流淌和累積的連續和連續統概念,是從過去到現在,從現在再到未來。在我看來,胡塞爾的這個說法依然含有傳統經驗論和經驗心理學的影子。

例如在休謨的經驗理論中,原初經驗就叫作印象,這是活生生的、第一手的經驗,而後來的回憶、想像、思想、語言、文字、圖像記載下來的經驗就叫「觀念」。相應於原初性的經驗而言,後面這些由於時間的遠近,就離原初經驗越來越遠,失去鮮活的特性。所以他們必須以原初的一手經驗為准,方能得到真正的知識。語言學中關於「語音」和「文字」孰先孰後也有過類似的爭執。


(原題:技術與時間:從海德格爾到斯蒂格勒;作者王慶節,澳門大學哲學與宗教學系教授。2022-11- 2016 載《哲學分析》2022年第5期 ;關鍵詞:技術;時間;第三級滯留;斯蒂格勒;海德格爾;)

Comment by Margaret Hsing on April 10, 2024 at 9:26am


延異:不同解釋的可能性


德里達專門拈出《幾何學的起源》,著重指出其存在著不同解釋的可能性,無疑給斯蒂格勒將現代技術的本質理解為「第三級滯留」提供了靈感。在斯蒂格勒看來,如果我們將胡塞爾現象學的一個個「時代」不再看作「連續階段」和「靜態構成」,那麼,這一重又一重的相疊相加的困境就會表明:「胡塞爾現象學的每個『時段』,都以其特有的方式『延異』著對困境的解決。貫穿著這一過程,胡塞爾將超越論的領域擴大,最終變成某個『我們』的超越論歷史。


而在此擴展過程中,還原就變成了『再激活』。」不同的地方在於,斯蒂格勒一方面不再將這種「溯原」和「再激活」視為一單純的先驗論或超越論的意識過程,不是簡單的胡塞爾式內在的時間意識或「記憶」的「回—顧」(retro-spection),也非在海德格爾式「良知」聲音召喚下,在極端情感或情緒中驚醒的「決斷而行」,而是實實在在地在作為人類後種系生成發展的技術演進過程的「世界歷史」或「世間歷史」中的「事件發生」在這一世間歷史的事件發生中,既有良知召喚和應答,更有天機天命的禮物「給予」

另一方面,這一「溯源」流程不是一帆風順的「暢通無阻」,而是充滿著間斷、間歇、縫隙、裂變、衝突、錯失的延異性「滯留」,這才是斯蒂格勒理解的「溯—行」(retro-activity)

斯蒂格勒又將這種顯現現代技術本質的「溯—行」描畫為「流程的蒙太奇(疊續)」(the montage of flux),它不僅表明是連續性的時間「流程」,更是一個又一個的「疊續」和「重新—疊續」,這是充滿著「斷裂」和「延異」的連續,唯有這樣,「向死而生」的自由和激活才真正成為可能。所以,斯蒂格勒才會說:「流程的統一就是蒙太奇(疊續),在這一疊續中,每一個新物都是回憶的重新—疊續(re-montage)

與此同時,它讓『現今對象物』『拼裝出來』(monte),得以過去,並造就出曾經。」這一說法恰恰就構成了斯蒂格勒「技術與時間」的最為精要之處,也將他的哲學思考與其經典現象學前輩的思考,諸如胡塞爾的「意識與時間」、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區別開來,開出後現象學時間思考的一片新天地並指出新的拓展方向。


(原題:技術與時間:從海德格爾到斯蒂格勒;作者王慶節,澳門大學哲學與宗教學系教授。2022-11- 2016 載《哲學分析》2022年第5期 ;關鍵詞:技術;時間;第三級滯留;斯蒂格勒;海德格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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