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亞·伍爾芙:到燈塔去 27

她凝視那穩定的光芒、那冷酷無情的光芒,它和她如此相像,又如此不同,要不是還有她所有那些思想,它會使她俯首聽命(她半夜醒來,看見那光柱曲折地穿越他們的床鋪,照射到地板上),她著迷地、被催眠似地凝視著它,好像它要用它銀光閃閃的手指輕觸她頭腦中一些密封的容器,這些容器一旦被打開,就會使她周身充滿了喜悅,她曾經體驗過幸福,美妙的幸福,強烈的幸福,而那燈塔的光,使洶湧的波濤披上了銀裝,顯得稍爲明亮,當夕陽的餘晖褪盡,大海也失去了它的藍色,純粹是檸檬色的海浪滾滾而來,它翻騰起伏,拍擊海岸,浪花四濺;狂喜陶醉的光芒,在她眼中閃爍,純潔喜悅的波濤,湧入她的心田,而她感覺到:這已經足夠了!已經足夠了!

他回過身來看見了她。啊!她真美,比他在任何時候所能想像的還要美。但他不能和她講話。他不能驚擾她。既然詹姆斯已經離去,她終于獨自坐在窗前,他渴望要去和她談話。但他毅然決定:不,他決不去打擾她。現在她姿容絕世,淒然沈思,在精神上和他距離遙遠。他不願去驚醒她,他在她面前經過之時默不作聲。她看上去竟然如此疏遠冷漠,雖然這傷了他的心,但她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他對她愛莫能助。而且,他會再一次默然經過她的面前,要不是就在那一瞬間,她出于自願,給了他那種她知道他永遠也不會開口要求的幸福——她召喚他,並且從畫框上取下了那條綠色的圍巾,走到了他的身邊。因爲她知道,他希望他能保護她。

12

她把綠色的圍巾披在肩上。她挽住了他的手臂。他太漂亮了,她說;她開始說起園丁肯尼迪,他一下子變得如此英俊,使她簡直不忍辭退他。在暖房前面靠著一把梯子,周圍黏著幾小塊油灰,因爲他們就要修理暖房了。是的,當她和丈夫一路散步過去,她覺得那個特別令人憂慮的禍根,早已埋伏在那兒了。在他們散步之時,她的話兒已經到了嘴邊:“修理費用要五十鎊呢。”但她沒說,因爲一提起錢的問題,她就失去了勇氣。

她另外找個話題,說起傑斯潑射鳥的事兒。他馬上安慰她說,對于一個男孩子說來,那是很自然的,他相信傑斯潑不久就會找到更好的消遣辦法。她的丈夫是如此明智,如此公正。因此她說:“是的,所有的孩子都要經歷各種發展階段。”她開始考慮那個大花壇中的大莉花,不知道明年花開得如何。她又問他,是否聽到孩子們給查爾士·塔斯萊起的綽號。無神論者,他們稱他爲渺小的無神論者。“他可不是個舉止優雅的楷模,”拉姆齊先生說。“差得遠哪,”拉姆齊夫人說道。

她認爲最好還是讓他自行其是,拉姆齊夫人說,同時她心里懷疑,把花的球莖交給僕人是否有用,他們會不會去種植呢?“噢,他還有他的學位論文要寫呢,”拉姆齊先生說。關于那篇論文的事情她全知道,拉姆齊夫人說,其內容是關于某人對于某事的影響。除了這篇論文,別的他什麽也不談。“嗯,他就完全指望這篇論文啦,”拉姆齊先生說。“求求老天爺;可別叫他愛上了普魯,”拉姆齊夫人說。要是她和塔斯萊結婚,他就剝奪她的繼承權,拉姆齊先生說。他的目光並不去注視他的妻子正在仔細察看的花朵,而是望著它們上方一英尺左右的地方。

塔斯萊並無惡意,他接著說,而他幾乎馬上就要說,無論如何,他是在英國崇拜他的著作的唯一青年——但他忍住了,沒把它說出來。他不願再拿他的著作來煩擾她了。這些花卉好像值得贊賞,拉姆齊先生說。他向下俯視,注意到一些紅色和棕色的東西。是的,這些是她親手種的花,拉姆齊夫人說。問題在于,如果她把這些花的球莖都交給園丁,肯尼迪會去種植嗎?他可懶得沒法治,她接著說,一面向前走去。如果她整天手里拿著把鏟子在旁邊督促他,他有時還幹點活。他們就這樣信步而行,走向那火紅色的鐵柵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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