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衛平·米沃什《被禁錮的頭腦》(9)

米沃什形容為“這是一隻蒼蠅反抗兩個巨人的搏鬥”,其中一個巨人(俄)比另一個巨人(德)更有耐心,等待著蒼蠅被一個巨人殺死之後它才出場,始終按兵不動。結果是,兩個月內華沙上空濃煙滾滾,手中武器為手槍、手榴彈、燃燒瓶的人們,完全不能抵擋來自德軍的轟炸機、坦克和重炮,二十萬人痛苦地死於殘酷的巷戰,華沙變成一片廢墟。幸存者逃進了森林,如果仍然忠誠於他的波蘭祖國,而不是屈服於蘇聯紅軍,會被當作“起義的法西斯”。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一條死路,在這種情況下,所謂“忠誠”,便顯得無效、愚忠、狂熱甚至可笑。

米沃什回憶了他本人與這位道德小說家,一道迷失在華沙起義後的廢墟瓦礫中的情景,他們“發現自己仿佛置身於一個幻想中的月球景觀。這里一片沈寂。”一個意想不到小木板出現了。它吊在一個金屬柵欄上,上面用紅色的漆寫道:“茲比舍克中尉的受難之路”。誰是這位茲比舍克中尉?有誰知道他到底遭受怎樣的折磨?他所攜帶的是什麼樣任務?他是誰的兒子?或許是一個郵政官員的兒子?沒有人知道這些了。那塊木板上的字,就像是“從一個被毀棄的大地拋向天空的一聲吶喊”。一對朋友同樣承受了這個來自死亡邊緣孤獨聲音的巨大沖擊。


那些走向新秩序新信仰的人們,便懷著這樣無邊的絕望。而這也是米沃什本人曾經的思想道路:“他們能做什麼?逃到森林里去?上吊?可是他們想活著,並且樂於接受重建國家的口號,最後逐漸接受了馬克思主義。” 這樣說話時,他幾乎是是帶著疼痛喊出來的。

那麼米沃什從什麼地方開始走向“歧路”?他與朋友的分歧出現在何處呢?他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但是通過他的敘述完全可以找到線索。這位被他化名為阿爾法的朋友擁有一種天生的抽象性,對於概念的興趣遠遠大於對於具體人們的興趣,他的小說中具體的人們及其生活背景,常常被概念所扭曲的,變成服從概念的需要。此類需要也是建立權威的需要。而對於米沃什來說,具體的、活生生的、有名有姓的人們,比任何抽象的概念(方向)要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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