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凱麟: 分裂分析傅柯:文學布置中的越界(12)

三、小結:界限的反式考古學

在談布朗修的著名論文中,傅柯把活躍於這個空間的思想運動稱為「域外思想」,其特徵之一,是「注意在語言中已存在、已被講述、印刷、呈顯者—不是那麼去聆聽那在自身中述說者,而是聆聽流通於其詞彙間的空無,聆聽不停拆解它的喃喃,關於一切語言的非話語的話語,它顯現的不可視空間之虛構。」61

每個字詞在此似乎都圍繞一團虛擬的雲霧,語言存有本身的威力不來自「那在自身中述說者」,而是傅柯命名為空無、喃喃、非話語的話語與不可視空間的域外。書寫所瞄準的,不是字詞本身,不是其所述說者,而是在字詞與字詞間快速生滅且噴吐能量的虛構空間,而這正是越界與其所指向的域外所纏祟之處。

換言之,如果考古學以歷史事件來處理吾人所思、所說、所作的言說,62 域外書寫在面對一切已被述說語言的同時,必然也已是一種偏斜的反式考古學,因為對傅柯而言,文學所釋放的並不是已被講述字詞的內部意指,不是其普同結構,而是由書寫所迫出、但竄走游牧於諸字詞之間、從不固著的越界力線(德勒茲的「三重暴力」)。套用傅柯在《詞與物》的著名段落,越界及其最終所迫顯的、作為界限存有的語言存有,似乎僅為了質問:人如何能書寫其所不書寫之物?63

反式考古學所考掘的不只是吾人所思、所說與所作的話語,而且是其致使書寫終於得以逃離已被述說話語的「反話語(contre-discours)」。64 或許「反」在此的意思較不是顛倒、相反或對立,而是一種充滿狡獪與暴力的考古學式「拆解(défaire)」,一種以橫貫性運動激起字詞「可能與不可能的無限」之最終威力。傅柯犀利無比地指出:

打從這張白紙開始被布滿,打從詞彙開始被謄寫到這個仍潔白的表面,在此時刻,每一詞彙從某種意義而言與文學的關係都是令人絕對失望的,因為從本質上、從自然法則上毫無任何詞彙屬於文學。實際上,打從詞彙被書寫到必須是文學頁面的白紙上,從這個時刻起,這已不再是文學,亦即某種意義上每一真實詞彙都是越界,其致使越界於文學純粹、空白、空洞與聖潔的本質,其致使所有作品絕不是文學的完成,而是其斷裂、其崩塌、其圍籬破裂(effraction)65

61 Foucault, Michel. “La pensée du dehors”, in Dits et écrits, vol. I, 525, 105.)

62 参阅〈分裂分析傅柯 III:内在性知识论与内在性伦理学〉,「3 我们自身的批判存有论」,页 24-26。

63《词与物》中的完整引文如下:「问题不再是:天性(nature)经验如何能产生赋予必然判断的理由?而是:人如何能产生思考其所不思考之物,如何能蛰居于以瘖哑的佔领模式逃避他之物,如何能以某种凝滞的运动活化他自身的这个形象,其以一种顽固的外部性形式展现给他?人如何能是这种生命,其网络、其脉动、其埋藏的力量无定限地超越当下被给予他的经验?他如何能是这种劳动,其需求与其律法如同一种强制于他的外来严酷性?他如何能是一种数千年来无他便自我形构的语言的主体,其系统逃避他,其意义几不可克服地沉睡于他由他的言说所致使片刻闪烁的字词中,且他自始便被限制要安顿其话语与其思想于其内部,就如同是在这张网的无穷可能性中,话语与思想仅只为了短暂活化一个片段?」(Michel Foucault, Les mots et les choses, 334, 420-421.)关于此文的进一步分析,可参考〈分裂分析傅柯 IV: 界限存有论与边界──事件系谱学〉,「三、界限製图学」,页 58-60。

64 Michel Foucault, Les mots et les choses, 59, 59.

65 Michel Foucault, “Langage et literature”, conférence dactylographiée à Saint-Louis Belgique,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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