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essy's Blog (214)

張愛玲·多少恨(10)

又一天,他忽然晚上來看她,道:"你沒想到我這時候來罷?我因為在外邊吃了飯,時候還早,想著來看看你。不嫌太晚罷?"家茵笑道:"不太晚,我也剛吃了晚飯呢。"她把一盞燈拉得很低,燈下攤著一副骨牌,他道:"你在做什麼呢?"家茵笑道:"起課。"宗豫道:"哦?你還會這個啊?"他把桌上的一本破舊的線裝本的課書拿起來翻著,帶著點蔑視的口吻,微笑問道:"靈嗎?"家茵笑道:"我也是鬧著玩兒。從前我父親常常天亮才回家,我母親等他,就拿這個消遣。我就是從我母親那兒學來的。"宗豫坐下來弄著牌,笑道:"你剛才起課是問什麼事?"家茵笑道:"問哪?……問將來的事。"宗豫道:"那當然是問將來的事,難道是問過去?你問的是將來的什麼事?"家茵道:"唔……不告訴你。"宗豫看了她一眼,道:"我也許可以猜得著。……讓我也來起一個好不好?"家茵道:"好,我來幫你看。你問什麼呢?"宗豫笑道:"你不告訴我我也不告訴你。說不定我們問一樣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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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A'Lessy on October 2, 2018 at 6:06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多少恨(9)

宗豫又把箱子蓋上的一張報紙心不在焉地拿在手中翻閱,道:"國泰這張電影好像很好,一塊兒去看好麼?家茵不禁噗嗤一笑,道:"這是舊報紙。"宗豫"哦"了一聲,自己也笑了起來,又道:"現在國泰不知在做什麼?去看五點的一場好麼?"家茵頓了頓,道:"今天我還有點兒事,我不去了。"宗豫見她那樣子是存心冷淡他,當下也就告辭走了。

她撕去一塊手帕露出玻璃窗來,立在窗前看他上車子走了,還一直站在那裏,呼吸的氣噴在玻璃窗上,成為障眼的紗,也有一塊小手帕大了。她用手在玻璃上一陣抹,正看見她父親從弄堂裏走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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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A'Lessy on October 2, 2018 at 6:06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多少恨(8)

家茵恐怕說話吵醒她,坐到遠一點的椅子上去,將絨線繞在椅背上。宗豫跟過來笑道:"我能不能幫忙?"家茵道:"好,那麼您坐在這兒,把手伸著。"他讓她把絨線繃在他兩只手上,又回過頭去望了望小蠻,輕聲道:"手套慢慢地打,不然打好了她又鬧著要出去。"家茵點頭道:"我知道。小孩就是這樣!"宗豫聽她口吻老氣橫秋的,不覺笑了起來道:"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覺得你比她大不了多少。倒好像一個是我的大女兒,一個是我的小女兒。"家茵瞅了他一眼,低下頭去笑道:"哦?你倒占人家的便宜!"宗豫笑道:"其實真要算起年紀來,我要有這麼大的一個女兒大概也可能。"家茵道:"不,哪裏!"宗豫道:"你還不到二十罷?家茵道:"我二十五了。"宗豫道:"我三十五。"家茵道:"也不過比我大十歲!"正因為她是花容月貌的坐在他對面,倒反而使他有一點感慨起來,道:"可是我近來的心情很有點衰老了。"家茵道:"為什麼呢?在外國,像這樣的年紀還正是青年呢。"宗豫道:"大概因為我們到底還是中國人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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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A'Lessy on October 2, 2018 at 6:05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多少恨(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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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A'Lessy on October 2, 2018 at 6:04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多少恨(6)

小蠻不停地回過頭來,家茵實在耐不住了,走過來說道:"爸爸,你還是上我家去等我吧。你在這兒說話,小蠻在這兒做功課分心。"姚媽搭訕著便走開了,怕他們父女有什麼私房話說嫌不便。虞老先生看看鐘,也就站起身來道:"好,好,我就走。你什麼時候回去呢?"家茵道:"我五點半來。"虞老先生道:"那我在你那兒枯坐著三四個鐘頭幹嗎呢?要不,你這兒有零錢嗎,給我兩個,我去洗個澡去。"家茵稍稍吃了一驚,輕聲道:"咦?那天那錢呢?"虞老先生道:"哎!你不想,上海這地方,五萬塊錢,花了這麼多天,還不算省嗎?"家茵不免生氣道:"指定你拿了上哪兒逛去了!"虞老先生脖子一歪,頭往後一仰,厭煩地斜瞅著她道:"那幾個錢夠逛哪兒呀?哎,你真不知道了!你爸爸不是沒開過眼的!從前上海堂子裏的姑娘,提起虞大少來,誰不知道!那!那時侯的倌人!,真有一副工架!那真是有一手!現在!現在這班,什麼舞女羅,向導羅,我看的上眼?都是沒經過訓練的黃毛丫頭,只好去騙騙爆發戶!"家茵擰著眉頭,也不做聲,開皮包取出幾張鈔票遞給他,把他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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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A'Lessy on October 2, 2018 at 6:04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多少恨(5)

家茵也不去理會那些,自道:"爸爸,我這兒省下來的有五萬塊錢,你要是回去我就給你拿這個買張船票。"虞先生聽到這數目,心裏動了一動,因道:"噯,家茵你不知道,一言難盡!我來的盤纏錢還是東湊西挪,借來的,你這樣叫我回去拿什麼臉見人呢?"家茵道:"我就只有這幾個錢了。我也是新近才找到事。"虞老先生狐疑地看看她這一身穿著,又把她那簡陋的房間觀察了一番,不禁搖頭長嘆道:"*-!看你這樣子我真是看不出,原來*鬩彩欽餉純喟-!其實論理呀,你今年也二十五了吧?其實應該是我做爸爸的責任,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兒,那麼也就用不著自個兒這裏苦了!"家茵蹙額背轉身去道:"爸爸你這些廢話還說它幹嗎?"虞老先生自噯:"算了吧!我不能反而再來連累你了!你剛才說的有多少錢?"他陡地掉轉話鋒,變得非常爽快利落:"那麼你就給我。我明天一早就走。"家茵取鑰匙開抽屜拿錢,道:"你可認識那船公司?"虞老先生接過錢去,笑道:"哎!你別看不起我爸爸!——那我怎麼自個兒一個跑到上海來的呢?"說這,已是瀟瀟灑灑地踱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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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A'Lessy on October 2, 2018 at 6:03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多少恨(4)

吃點心的時候,姚媽幫著小蠻圍飯單,便望著家茵眉花眼笑地道:"這孩子也可憐哪,沒人疼!現在好了,有先生疼,也真是緣份!"宗豫便打斷她道:"姚媽,去拿盒洋火來。"姚媽拿了洋火,又向小蠻道:"真的,小姐,趕明兒好好的念書,也跟先生似的有那麼一肚子學問,爸爸瞧著多高興啊!"宗豫皺著眉點蛋糕上的蠟燭,道:"好了好了,你去罷,有什麼事情再叫你。"他把蛋糕推到小蠻面前道:"小蠻,得你自己吹。"家茵笑道:"一口氣把它吹滅,讓爸爸幫著點。"

菊葉青的方棱茶杯。吃著茶,宗豫與家茵說的一些話都是孩子的話。兩人其實什麼話都不想說,心裏靜靜的。講的那些話如同折給孩子玩的紙船,浮在清而深的沈默的水上。宗豫看看她,她坐的那地方照著點太陽。她穿著件袍子,想必是舊的,因為還是前兩年行的大袖口。蒼翠的呢,上面卷著點銀毛,太陽照在上面也藍陰陰的成了月光,仿?日色冷青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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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A'Lessy on October 2, 2018 at 6:03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多少恨(3)

小蠻有一天很興奮地告訴家茵說明天要放假。家茵笑道:"怎麼才念了幾天書,倒又要放假啦?"小蠻道:"我明天過生日。"家茵道:"啊,你就要過生日啦?你預備怎麼玩呢?"小蠻聽了這話卻又愀然道:"沒有人陪我玩!"家茵不由得感動了,說:"我來陪你,好不好?"小蠻跳了起來道:"真的啊,先生?"家茵問:"你喜歡看電影麼?"小蠻坐在椅子上一顛一顛,眼睛朝上翻著看著自己額前掛下來的一絡頭發擊打著眉心,笑道:"爸爸有時候帶我去看。爸爸挺喜歡帶我出去的。爸爸就頂怕跟娘一塊兒去看電影!"家茵詫異道:"為什麼呢?"小蠻道:"因為娘總是問長問短的!"家茵撐不住笑了,道:"你不也問長問短的麼?"小蠻道:"爸爸喜歡我呀!"隨又抱怨著:"不過他老是沒工夫……先生你明天無論如何一定要來的!"家茵道:"好。我去買了禮物帶來給你啊!"小蠻越發蹦得多高,道:"先生,你可別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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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A'Lessy on October 2, 2018 at 6:02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多少恨(2)

秀娟想了想道:"噯,也是難!——我倒是聽見他說,他那堂房哥哥要給他孩子請個家庭教師。"家茵在她旁邊坐下道:"噢。"秀娟道:"可是有一層,就是怕你不願意做,要帶著照管孩子,像保姆似的。"家茵略頓了頓,微笑說道:"從前我也做過家庭教師的,所以有許多麻煩的地方我都有點兒懂——挺難做人的!"秀娟道:"不過我們大哥那兒倒是個非常簡單的家庭,他自己成天不在家,他太太麼長住在鄉下,只有這麼個孩子,沒人管。"家茵道:"要麼我就去試試。"秀娟道:"你去試試也好。這樣子好了,我去給你把條件全說好了,省得你當面去接洽,怪僵的!"家茵笑道:"那麼又得費你的心!"秀娟笑著不說什麼,卻去拉著她一只手腕,輕輕搖撼了一下,順便看了看家茵的手表,立刻失驚道:"噯呀,我得走了!他一不舒服起來脾氣就更大,傭人呢又笨,孩子又皮……"家茵陪著她站起來道:"我知道你今天是真忙。我也不敢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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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A'Lessy on October 2, 2018 at 6:00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多少恨(1)

——我對於通俗小說一直有一種難言的愛好;那些不用多加解釋的人物,他們的悲歡離合。如果說是太淺薄,不夠深入,那麼,浮雕也一樣是藝術呀。但我覺得實在很難寫,這一篇恐怕是我能力所及的最接近通俗小說的了,因此我是這樣的戀戀於這故事——

現代的電影院本是最廉價的王宮,全部是玻璃,絲絨,仿雲石的偉大結構。這一家,一進門地下是淡乳黃的;這地方整個的像一支黃色玻璃杯放大了千萬倍,特別有那樣一種光閃閃的幻麗潔凈。電影已經開映多時,穿堂裏空蕩蕩的,冷落了下來,便成了宮怨的場面,遙遙聽見別殿的簫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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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A'Lessy on October 2, 2018 at 5:59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14)

他開了臥室的燈,煙鸝見他回來了,連忙問:“腳上弄濕了沒有?”振保應了一聲道:“馬上得洗腳。”煙鸝道:“我就出來了。我叫余媽燒水去。”振保道:“她在燒。”煙鸝洗了手出來,余媽也把水壺拎了來了。振保打了個噴嚏,余媽道:“著涼了罷!可要把門關起來?”振保關了門獨自在浴室裏,雨下得很大,忒啦啦打在玻璃窗上。

浴缸裏放著一盆不知什麼花,開足了,是嬌嫩的黃,雖沒淋到雨,也像是感到了雨氣,腳盆就放在花盆隔壁,振保坐在浴缸的邊緣,彎腰洗腳,小心不把熱水濺到花朵上,低下頭的時候也聞見一點有意無意的清香。他把一條腿擱在膝蓋上,用手巾揩幹每一個腳趾,忽然疼惜自己起來。他看著自己的皮肉,不像是自己在看,而像是自己之外的一個愛人,深深悲傷著,覺得他白糟蹋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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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A'Lessy on February 26, 2018 at 9:37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13)

煙鸝得了便秘症,每天在浴室裏一坐坐上幾個鐘頭——只有那個時候是可以名正言順地不做事,不說話,不思想;其余的時候她也不說話,不思想,但是心裏總有點不安,到處走走,沒著落的,只有在白色的浴室裏她是定了心,生了根。她低頭看著自己雪白的肚子,白皚皚的一片,時而鼓起來些,時而癟進去,肚臍的式樣也改變,有時候是甜凈無表情的希臘石像的眼睛,有時候是突出的怒目,有時候是邪教神佛的眼睛,眼裏有一種險惡的微笑,然而很可愛,眼角彎彎的,撇出魚尾紋。

振保帶煙鸝去看醫生,按照報紙上的廣告買藥給她吃,後來覺得她不甚熱心,仿佛是情願留著這點病,挾以自重。他也就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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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A'Lessy on February 26, 2018 at 9:37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12)

篤保當著哥哥說那麼多的話,卻是從來沒有過,振保看出來了,仿佛他覺得在這種局面之下,他應當負全部的談話的責任,可見嬌蕊和振保的事,他全部知道。

再過了一站,他便下車了。振保沈默了一會,並不朝她看,向空中問道:“怎麼樣?你好麼?”嬌蕊也沈默了一會,方道:“很好。”還是剛才那兩句話,可是意思全兩樣了。振保道:“那姓朱的,你愛他麼?”嬌蕊點點頭,回答他的時候,卻是每隔兩個字就頓一頓,道:“是從你起,我才學會了,怎樣,愛,認真的……愛到底是好的,雖然吃了苦,以後還是要愛的,所以……”振保把手卷著她兒子的海裝背後垂下的方形翻領,低聲道:“你很快樂。”嬌蕊笑了一聲道:“我不過是往前闖,碰到什麼就是什麼。”振保冷笑道:“你碰到的無非是男人。”嬌蕊並不生氣,側過頭去想了一想,道:“是的,年紀輕,長得好看的時候,大約無論到社會上做什麼事,碰到的總是男人。可是到後來,除了男人之外總還有別的……總還有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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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A'Lessy on February 26, 2018 at 9:36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10)

振保不答話,只把手摸到它去熟了的地方。已經快天明了,滿城暗嗄的雞啼。

第二天,再談到她丈夫的歸期,她肯定地說:“總就在這兩天,他就要回來了。”振保問她如何知道,她這才說出來,她寫了航空信去,把一切都告訴了士洪,要他給她自由。振保在喉嚨裏“□(左口右惡〕”地叫了一聲,立即往外跑,跑到街上,回頭看那崔巍的公寓,灰赭色流線型的大屋,像大得不可想象的火車,正沖著他轟隆轟隆開過來,遮的日月無光。事情已經發展到不可救的階段。他一向以為自己是有分寸的,知道適可而止,然而事情自管自往前進行了。跟她辯論也無益。麻煩的就是: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根本就覺得沒有辯論的需要,一切都是極其明白清楚,他們彼此相愛,而且應當愛下去。沒有她在跟前,他才有機會想出諸般反對的理由。像現在,他就疑心自己做了傻瓜,入了圈套。她愛的是悌米孫,卻故意的把濕布衫套在他頭上,只說為了他和她丈夫鬧離婚,如果社會不答應,毀的是他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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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A'Lessy on February 26, 2018 at 9:35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9)

正說著,遇見振保素識的一個外國老太太,振保留學的時候,家裏給他匯錢帶東西,常常托她的。艾許太太是英國人,嫁了個雜種人,因此處處留心,英國得格外地道。她是高高的,駱駝的,穿的也是相當考究的花洋紗,卻剪裁得拖一片掛一片,有點像個老叫花子。小雞蛋殼藏青呢帽上插著雙飛燕翅,珠頭帽針,帽子底下鑲著一圈灰色的鬈發,非常的像假發,眼珠也像是淡藍瓷的假眼珠。她吹氣如蘭似地,□□(左口右弗〕地輕聲說著英語。振保與她握手,問:“還住在那裏嗎?”艾許太太:“本來我們今年夏天要回家去一趟的——我丈夫實在走不開!”到英國去是“回家”,雖然她丈夫是生在中國的,已經是在中國的第三代:而她在英國的最後一個親屬也已經亡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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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A'Lessy on February 26, 2018 at 9:34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8)

現在這樣的愛,在嬌蕊還是生平第一次。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單單愛上了振保。常常她向他凝視,眼色裏有柔情,又有輕微的嘲笑,也嘲笑他,也嘲笑她自己。

當然,他是個有作為的人,一等的紡織工程師。他在事務所裏有一種特殊的氣派,就像老是忙得不擡頭。外國上司一疊連聲叫喊:“佟!佟!佟在哪兒呢?”他把額前披下的一綹子頭發往後一推,眼鏡後的眼睛熠熠有光,連鏡片的邊緣也晃著一抹流光。他喜歡夏天,就不是夏天他也能忙得汗流浹背,西裝上一身的皺紋,肘彎,腿彎,皺得像笑紋。中國同事裏很多罵他窮形極相的。

他告訴嬌蕊他如何能幹,嬌蕊也誇獎他,把手搓弄他的頭發,說:“哦?嗯,我這孩子很會作事呢。可這也是你份該知道的。這個再不知道,那還了得?別的上頭你是不大聰明的。我愛你——知道了麼?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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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A'Lessy on February 26, 2018 at 9:34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7)

這樣又過了兩個禮拜,天氣驟然暖了,他沒穿大衣出去,後來下了兩點雨,又覺寒颼颼的,他在午飯的時候趕回來拿大衣,大衣原是掛在穿堂裏的衣架上的,卻看不見。他尋了半日,著急起來,見起坐間的房門虛掩著,便推門進去,一眼看見他的大衣鉤在墻上一張油畫的畫框上,嬌蕊便坐在圖畫下的沙發上,靜靜的點著支香煙吸。振保吃了一驚,連忙退出門去,閃身在一邊,忍不住又朝裏看了一眼。原來嬌蕊並不在抽煙,沙發的扶手上放著只煙灰盤子,她擦亮了火柴,點上一段吸殘的煙,看著它燒,緩緩燒到她手指上,燙著了手,她拋掉了,把手送到嘴跟前吹一吹,仿佛很滿意似的。他認得那景泰藍的煙灰盤子就是他屋裏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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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A'Lessy on February 26, 2018 at 9:34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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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A'Lessy on February 26, 2018 at 9:33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5)

士洪夫妻一路說著話,也走到陽台上來。士洪向他太太道:“你頭發幹了麼?吹了風,更要咳嗽了。”嬌蕊解下頭上的毛巾,把頭發抖了一抖道:“沒關系。”振保猜他們夫妻離別在即,想必有些體己話要說,故意握住嘴打了個呵欠道:“我們先去睡了。篤保明天還得起個大早到學校裏拿章程去。”士洪道:“我明天下午走,大約見不到你了。”兩人握手說了再會,振保篤保自回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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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A'Lessy on February 26, 2018 at 9:32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4)

振保抱著毛巾立在門外,看著浴室裏強烈的燈光的照耀下,滿地滾的亂頭發,心裏煩惱著。他喜歡的是熱的女人,放浪一點的,娶不得的女人。這裏的一根已經做了太太而且是朋友的太太,至少沒有危險了,然而……看她的頭發!——到處都是她,牽牽絆絆的。

士洪夫妻兩個在浴室說話,聽不清楚。水放滿了一盆,兩人出來了,讓振保進去洗澡,振保洗完了澡,蹲下地去,把瓷磚上的亂頭發一團團揀了起來,集成一嘟嚕。燙過的頭發,稍子上發黃,相當的硬,像傳電的細鋼絲。他把它塞到褲袋裏去,他的手停留在口袋裏,只覺渾身燥熱。這樣的舉動畢竟太可笑了。他又把那團頭發取了出來,輕輕拋入痰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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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A'Lessy on February 26, 2018 at 9:32pm — No Comme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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