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那時候發生了一件事,後來被稱為「埃爾武埃遺囑事件」。埃爾武埃老先生死了,而且找不到他留下的任何遺囑。外省一直都有各種神奇的人物。在破舊的長著黃色地衣的瓦片屋頂下,在始終陰冷的客廳和飯廳裡,在鋪著編織地毯的上了蠟的地板上,在放著硬邦邦的大白菜和卷曲的歐芹的廚房和花園之間的小徑上,總是能發現古怪的人。小鎮或村莊常以擁有神秘人物而自豪。我所在的村莊就是一個令人欽佩的例子。村民們平和地,甚至恭敬地接受年輕的加特羅的咆哮,不去干擾他。這個浪漫的瘋子嘴裡叼著一支木雪茄,總是癲狂地甩動著他那冒著煙氣的黑色鬈髮,他的阿拉伯人的細長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年輕姑娘們;還有一個主動隱居的人常常隔著窗玻璃向人點頭問候早安,過路的人會羨慕地說:「西比爾夫人已經在她的房間裡呆了二十二年了!我母親就曾經看到她在那裡,就像你現在看到的一樣。你知道,她沒有什麼問題。某種程度上,這甚至是美好的生活!」

但是,當我們經過二十二年沒出過門的西比爾的「水族館」時,茜多總是加快腳步,拉著我往前走。在那透明的玻璃窗後面,那個囚徒微笑著。她總是戴一頂亞麻帽子;有時她手上拿著一個杯子,皮膚黃黃的。茜多的直覺感受到了恐怖和禁忌,她把目光從那個底樓的窗戶和不停搖擺的頭上移開。但是童年的施虐的快感驅使我問了她無數的問題。

「你覺得西比爾夫人多大了?晚上她在窗邊的扶手椅裡睡覺嗎? 他們幫她脫衣服嗎? 幫她洗澡嗎? 她怎麼去衛生間?」

茜多就像被蜇了一樣開口說:「小聲點,我不許你想這些事情。」

埃爾武埃先生從來沒有被認為是那種怪癖的人,那種會獲得當地人略帶嘲弄的額外保護的人。六十年來,他一直很富裕,卻穿得很不體面。結婚前,他是女人追求的對象,結婚後,他還是女人追求的對象。第一任妻子去世後,他又結了婚了。他的第二任妻子是以前的郵政局長,瘦瘦的,全身充滿火焰。

她會敲著自己的胸骨,嚷到:「我感覺這裡在燃燒!」她那雙深情的眼睛似乎表明,是和她說話的對象讓她變得熱情難抑的。「我不是個容易受驚嚇的人,」我父親常說,「可是老天保佑,別讓我和馬特依小姐單獨在一起!」

再婚之後,埃爾武埃先生不再公開露面。因為他從來沒有離開過家,所以沒有人確切地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患上胃病的,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病逝的。不管天氣怎麼樣,他總是穿著黑色的衣服,戴著一頂有耳罩的帽子。滿頭蓬鬆的白髮,鬍子像棉花一樣,整個人看起來像一棵被肉乎乎的蚜蟲攻擊的蘋果樹。高牆和終日緊閉的大門保護著他的第二段婚姻。夏天,一株薔薇樹從三面覆蓋著他的平房,牆頂上有一層厚厚的紫藤,為早早到來的蜜蜂提供了食物。但是我們從來沒有聽說埃爾武埃先生喜歡花,盡管偶爾看見他黑色的身影在紫藤和盛開的玫瑰旁來回踱步,他給人的印象是既不喜歡花也不對它們負責。

當馬特依小姐成為埃爾武埃夫人後,這位前郵政局長還保持著一隻黑黃相間的黃蜂般的身材。她皮膚蠟黃,腰束得很緊,眼睛清亮而神秘莫測,濃密的黑髮裡夾雜著白髮,脖頸上打著一個結。對於嫁入小資階級的奢侈這件事,她沒有表現出一點驚訝。她似乎喜歡園藝。不偏不袒的茜多認為,對她展示一些興趣是合理的;茜多借給了她一些書,作為交換,她收到一些紫羅蘭的枝和根芽,這些紫羅蘭的花朵黑乎乎的,枝幹像小小的棕櫚樹的樹幹一樣從地面光溜溜地長出來。在我看來,埃爾武埃—馬特依夫人毫無憐憫之心。當她說起一些無可指摘的陳詞濫調時,她的語氣中充滿了激情和哀怨,我隱隱約約地感到反感。

(绿封蜡,柯莱特 着,陈波 译,选自柯莱特短篇小说集《面具后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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