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做錯什麼,也沒有被這個男人引誘,我只是遲鈍。但是,對於一個十五歲的女孩來說,遲鈍的後果要比平常的那種興奮的傻笑、臉紅和笨拙的調情嚴重得多。只有少數的男人能讓那些遲鈍的女孩迷失。茜多手術式的干預消除了我內心所有的困惑,我從青春期又返回到了幼稚期——對青春期的自我的羞愧和陶醉讓人遁入幼稚裡狂歡。

我的父親是一個天生的作家,但幾乎沒有留下什麼作品。在創作時,他把寫作的欲望釋放到了整理工具中,他擺出作家所需要的和不那麼需要的一切東西。因為他的影響,我也無法抵御這種狂熱。我欣賞和垂涎過一個作家工作台上的完美工具,今天我對寫作的工具仍然十分挑剔。從青春期開始,我就從父親的工作台上偷東西,先是一小塊聞起來像雪茄盒的紅木三角板,然後是一把白色的金屬尺子。責罵自不必說,他炯炯有神的灰色小眼睛怒視著我,充滿凶狠的敵意。我再也不敢冒險,只能忍著飢渴四處游蕩,在這些珍貴的文具周圍徘徊,腦子裡滿是壞念頭:一疊沒用過的吸墨紙,一把烏木的尺子,幾只削尖的各種彩筆,筆尖精致且不粗不細的鋼筆,筆尖寬闊的鋼筆和鳥兒羽毛一樣薄的畫筆,紅色、綠色、紫色的封蠟,一個手動吸墨器,一瓶液體膠水,更不用說那透明的琥珀色的「封口膠」;一件騎兵披風殘餘的一小部分,小到只有扇形邊的筆刷那麼大;一個大墨水瓶和旁邊的小墨水瓶,都是青銅色的;一個用來烘乾濕頁用的盛滿金色粉末的漆碗,還有裝在碗裡的各種顏色的薄餅 (我以前吃的是白色的);桌子的左右兩邊有大量的紙,奶油色的,帶著水印,碼得整整齊齊;當然,還有那台小小的沖印機,夾住白紙,上下輕輕一合,就在上面印上了一個凸起的名字:J. J. Colette;還有一杯洗畫刷用的水,一盒水彩顏料,一本地址簿,一瓶瓶紅色、黑色、紫色的墨水,紅木三角板,一個口袋數學儀器,煙草罐,一個煙斗,一盞熔化封蠟的燈。

像一個想要擴充領地的主人一樣,我父親努力讓他那張巨大的桌子容下這些外來的東西。有一陣子,那兒出現了一台能一下切開一百張紙的機器,還有幾個裝著白色果凍狀液體的模架,把一張白紙朝下貼在上面,就能取出模糊的、粘粘的、白兮兮的複製品,和原件正好顛倒。但我父親很快就厭倦了這些玩意兒,那張巨大的桌子又歸於寧靜,恢復了它的古典風格,仿佛從未被那代表著靈感的雜亂的書頁、煙頭和被揉成紙球的「草圖」所打擾。哦,天啊,我忘記了——那些切紙機,三四個黃楊木的,一個人造銀的,還有最後一個黃色象牙的,後來都徹底散架了。

從十歲起我就一直對這些東西垂涎三尺,它們為彰顯和服務於智慧的力量而生,被統稱為「案頭擺件」。孩子們只喜歡他們能藏起來的東西。很長一段時間裡,我有一個四門雙層書架的左邊部分(最終被法院拍賣)。上半部分的門是玻璃做的,下半部分是實心的漂亮的紅木做的。當你把左下角的門推開時,門會碰到抽屜櫃子的一面。而且,書櫃幾乎佔了整個鑲板牆,我會將自己關在一個由抽屜櫃子、牆、只保留了左邊的書架和書架開著的門圍起來的角落裡。我坐在小腳凳上,凝視著面前的三個紅木架子,上面陳列著我熱愛的物品,從鋪著奶油的紙到一小杯金粉。「跟她爹一個樣。」茜多總會揶揄地對我父親說。諷刺的是,雖然各種寫作工具齊備,但我的父親很少動筆寫字。而茜多卻真的在寫,她坐在一張老桌子前,推開打擾她的貓,一籃李子,一堆亞麻線,或者把一本字典放在膝蓋上當作桌子。上百封令人著迷的書信即是明證。有時為了把信寫完或結尾,她會從她的家庭賬簿上撕下一頁,或寫在賬單的背面。


(綠封蠟,柯萊特 著,陳波 譯,選自柯萊特短篇小說集《面具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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