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根 創意是伴 Bridging Creativ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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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前)正當作者與洛神相對無語、兩情依依之時,離別的時刻終於到了。這是一個構想奇逸、神彩飛揚的分別場面:屏翳收風,川後靜波,在馮夷、女媧的鼓樂聲中,由六龍駕馭的雲車載著宓妃,在鯨鯢夾轂、異魚翼輈的護衛下,開始出發了。美麗的洛神坐在漸漸遠去的車上,還不斷地回過頭來,向作者傾訴自己的一片衷腸。“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異鄉”,深深的哀怨籠罩著這個充滿神話色彩的畫面。
在陳述了“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的“交接之大綱”之後,洛神還信誓旦旦地表示:“雖潛處於太陰,長寄心於君王。”最後,洛神的艷麗形象終於消失在蒼茫的暮色之中,而作者卻依然站在水邊,悵悵地望著洛神逝去的方向,恍然若失。
他駕著輕舟,溯川而上,希望能再次看到神女的倩影。然而,煙波渺渺,長夜漫漫,更使他情意悠悠、思緒綿綿。天亮後,作者不得不“歸乎東路”了,但仍“攬騑轡以抗策,悵盤桓而不能去”。作品這段文字洋溢著濃厚的抒情氣氛,具有一種勾魂攝魄的力量,它把洛神的形象在人們心中勾勒、烘托得更加突出、更加完美。
此賦的主要特點有三:
特點一,想象豐富。作者從京城洛陽啟程,東歸封地鄄城。途中,在洛川之邊,停車飲馬,在陽林漫步之時,看到了洛神宓妃,這就是想象。她的體態搖曳飄忽像驚飛的大雁,婉曲輕柔像是水中的遊龍,鮮美、華麗較秋菊、茂松有過之,姣如朝霞,純潔如芙蓉,風華絕代。隨後他對她產生愛慕之情,托水波以傳意,寄玉佩以定情。然她的神聖高潔使他不敢造次。洛神終被他的真情所感動,與之相見,傾之以情。但終因人神殊途,結合無望,與之惜別。想象絢爛,浪漫淒婉之情淡而不化,令人感嘆,惆悵絲絲。但這想象並不離奇,因此賦是有感於宋玉的《神女賦》《高唐賦》兩篇賦而作。
特點二,詞藻華麗而不浮躁,清新之氣四逸,令人神爽。講究排偶,對仗,音律,語言整飭、凝煉、生動、優美。取材構思漢賦中無出其右。此賦起筆便是平中蘊奇的氛圍創造。開頭平平的敘述,正與陶淵明《桃花源記》敘武陵人的行舟之始一樣,奇境的顯現事前一無征兆。但在此刻,作者剎那間目睹了一幕終身難忘的景象:一位俏麗的女子,即洛神現身。接著作者像要與宋玉筆下的巫山神女爭輝似的著力描摹洛神的神采姣容以及痛苦情狀。然後寫洛神率眾離去,與屈原《離騷》抒寫主人公悲愴遠逝的景象有異曲同工之妙。
特點三,傳神的描寫刻畫,兼之與比喻、烘托共用,錯綜變化巧妙得宜,給人一種浩而不煩、美而不驚之感,使人感到就如在看一幅絕妙丹青,個中人物有血有肉,而不會使人產生一種虛無之感。在對洛神的體型、五官、姿態等描寫時,給人傳遞出洛神的沈魚之貌、落雁之容。同時,又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清新高潔。在對洛神與之會面時的神態的描寫刻畫,使人感到斯人浮現於眼前,風姿綽約。而對於洛神與其分手時的描寫“屏翳收風,川後靜波,馮來鳴鼓,女媧清歌。”愛情之真摯、純潔,一切都是這樣美好,以致離別後,人去心留,情思不斷,洛神的倩影和相遇相知時的情景歷歷在目,浪漫而苦澀,心神為之不寧徘徊於洛水之間不忍離去。
對《洛神賦》的思想、藝術成就前人都曾予以極高的評價,最明顯的是常把它與屈原的《九歌》和宋玉的《神女》諸賦相提並論。其實,曹植此賦兼二者而有之,它既有《湘君》《湘夫人》那種濃厚的抒情成分,同時又具宋玉諸賦對女性美的精妙刻畫。此外,它的情節完整,手法多變和形式雋永等妙處,又為以前的作品所不及。(百度百科)
名家點評《洛神賦》
沈約:以《洛神》比陳思他賦,有似異手之作,故知天機啟,則律呂自調,六情滯,則音律頓舛也。(《南齊書》卷五十二《陸厥傳》)
鍾嶸:骨氣奇高,詞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粲溢今古,卓爾不群,嗟呼!陳思之於文章也,譬人倫之有周、孔,鱗羽之有龍、鳳,音樂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俾爾懷鉛吮墨者,抱篇章而景慕,映余輝以自燭。(《詩品》)
劉克莊:《洛神賦》,子建寓言也,好事者乃造甄后以實之。使果有之,當見誅於黃初之朝矣。唐彥謙云:“驚鴻瞥過遊龍去,虛惱陳王一事無。”似為子建分疏者。(《後村先生大全集》卷一百七十三)
王世貞:“頩薄怒以自持,曾不可乎犯干”“目略微盼,精彩相授,志態橫出,不可勝記”,此玉之賦神女也。“意密體疏,俯仰異觀,含喜微笑,竊視流盼”,此玉之賦登徒也。“神光離合,乍陰乍陽,進止難期,若徃若還,轉盼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此子建之賦神女也。其妙處在意而不在象。然本之屈氏“滿堂兮美人,忽與余兮目成”,“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余兮善窈窕”,變法而為之者也(《藝苑卮言》)
何焯:植既不得於君,因濟洛川作為此賦,托辭宓妃以寄心文帝,其亦屈子之志也。(《義門讀書記》卷一)
馬位:《洛神賦》大似《九歌》。(《秋窗隨筆》)
朱乾:按《文選·洛神賦》註載子建感甄事,極為荒謬……然則《洛神》一賦,乃其悲君臣之道否,哀骨肉之分離,托為神人永絕之詞,潛處太陰,寄心君王,貞女之死靡他,忠臣有死無貳之志,小說家附會“感甄”,李善不知而誤采之,不獨汙前人之行,亦且汙後人之口。(《樂府正義》卷十四)
潘德輿:即《洛神》一賦,亦純是愛君戀闕之詞。其賦以“朝京師,還濟洛川”入手,以“潛處於太陰,寄心於君王”收場,情詞亦至易見矣。蓋魏文性殘刻而薄宗支,子建遭讒謗而多哀懼,故形於詩者非一,而此亦其類也。首陳容色以表其才,次言性修以表其德,繼以狐疑為憂,終以交結為願,豈非詩人諷托之常言哉?不解註此賦者,何以闌入甄后一事,致使忠愛之苦心,誣為禽獸之惡行,千古奇冤,莫大於此。予久持此論,後見近人張君若需《題陳思王墓》詩云:“白馬詩篇悲逐客,驚鴻詞賦比湘君。”卓識鴻議,瞽論一空,極快事也。(《養一齋詩話》卷二)
丁晏:又擬宋玉之辭為《洛神賦》,托之宓妃神女,寄心君王,猶屈子之志也。而俗說乃誣為“感甄”,豈不謬哉! 余嘗嘆陳王忠孝之性,溢於楮墨,為古今詩人之冠,靈均以後,一人而已。(《曹集詮評》附錄)
劉熙載:曹子建《洛神賦》出於《湘君》、《湘夫人》,而屈子深遠矣。(《藝概》卷三)
後世影響
《洛神賦》可以看作是漢代鋪排大賦,向六朝抒情小賦轉化的橋梁,在歷史上有著非常廣泛而深遠的影響。晉代大書法家王獻之和大畫家顧愷之,都曾將《洛神賦》的神采風貌形諸楮墨,為書苑和畫壇增添了不可多得的精品。到了南宋和元明時期,一些劇作家又將其搬上了舞臺,汪道昆的《陳思王悲生洛水》就是其中比較著名的一齣。至於歷代作家以此為題材,見詠於詩詞歌賦者,則更是多得難以數計。可見曹植《洛神賦》的藝術魅力,是經久不衰的。
曹植《洛神賦》本意
關於此《洛神賦》的本意,歷來有較大爭議,當前主要有三種觀點。
第一種觀點:感甄說
這種觀點認為,曹植《洛神賦》中的“洛神”指的就是自己的嫂嫂甄氏。這種觀點來源於《文選》李善註引《東觀漢記》。
曹植天賦異稟,博聞強記,十歲左右便能撰寫詩賦,頗得曹操及其幕僚的贊賞。當時曹操正醉心於他的霸業,曹丕也授有官職,而曹植則因年紀尚小、又生性不喜爭戰,遂得以與甄妃朝夕相處,進而生出一段情意。
曹操死後,曹丕於漢獻帝二十六年(220年),登上帝位,建立魏國,定都洛陽,是為魏文帝。甄氏被封為妃。因色衰失寵,最後慘死,據說死時以糠塞口,以髮遮面,十分淒慘。
甄后死的那年,曹植到洛陽朝見哥哥。甄后生的太子曹叡陪皇叔吃飯。曹植看著侄子,想起甄后之死,心中酸楚無比。
飯後,曹丕遂將甄后的遺物玉鏤金帶枕送給了曹植。曹植睹物思人,在返回封地時,夜宿舟中,恍惚之間,遙見甄妃淩波禦風而來,曹植一驚而醒,原來是南柯一夢。回到鄄城,曹植腦海裏還在翻騰著與甄後洛水相遇的情景,於是文思激蕩,寫了一篇《感甄賦》。魏明帝曹叡繼位八年後(234年),為避母名諱,遂改為《洛神賦》。由於此賦的影響,加上人們感動於曹植與甄氏的戀愛悲劇,故老相傳,就把甄后認定成洛神了。
第二種觀點:君臣大義說
這種觀點認為認為,所謂的“洛神”並不是甄氏,甚至曹植和甄氏也沒有發生過戀情。宋人劉克莊說,這是好事之人乃“造甄后之事以實之”。明人王世貞又說:“令洛神見之,未免笑子建(曹植字)傖父耳。”清代又有何焯、朱乾、潘德輿、丁晏、張雲等人,反對洛神即甄氏說。把他們的論點綜合起來,大概有如下幾點:
第一,納甄氏時曹丕18歲,甄氏23歲,而曹植僅13歲。
對於一個比自己年長十歲的已婚女子,曹植不太可能有過多的想法。丕與植兄弟之間因為政治的鬥爭,本來就很緊張,《感甄賦》若是為甄氏而寫,豈不是色膽包天,不怕掉腦袋了嗎?
第二,圖謀兄妻,這是“禽獸之惡行”,
“其有汙其兄之妻而其兄晏然,汙其兄子(指明帝)之母而兄子晏然,況身為帝王者乎?”從曹植的為人看,雖也有行為放任、不拘禮法,但絕不會做出類叔嫂私通等有違倫理的事來。
第三,叔嫂情的傳說
始自唐代李善註引《記》,此前400多年並無此說。而李善在《記》中所說的文帝曹丕向曹植展示甄后之枕,並把此枕賜給曹植,“里老所不為”,何況是帝王呢?極不合情理,顯然屬無稽之談。
第四,《感甄賦》確有其文
但“甄”並不是甄后之“甄”,而是鄄城之“鄄” 。 “鄄” 與“甄”通。曹植在寫這篇賦前一年,任鄄城王。題名“感甄”實際是曹植在感傷身為鄄城王的自己。
第五,《感甄賦》一文,是“托詞宓妃以寄心文帝”
“其亦屈子之志也”,“純是愛君戀闕之詞”,就是說賦中所說的“長寄心於君王”。曹植在賦中已表明“感宋玉對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賦”,是有感於宋玉的《神女賦》《高唐賦》兩篇賦而作。可能是寫給其兄魏文帝曹丕的。隱喻君臣大義說較為流行。
第三種觀點:亡妻崔氏說
上述兩種觀點一直以來都占據著主流,後來學術界出現了另一種觀點,認為洛《洛神賦》所描寫的其實是曹植的亡妻崔氏。崔氏為名士崔琰兄之女,嫁給曹植為妻室,後因穿衣太過華麗被曹操所殺(《三國誌》裴松之註引《世語》曰:植妻衣繡,太祖登臺見之,以違製令,還家賜死)。
之後好多年,曹植都沒續正室。《洛神賦》其實是曹植懷念當年與妻崔氏一同度過的美好時光有感而作,其形象鮮明而具體,絕不似由想象。其中“執眷眷之款實兮,懼斯靈之我欺。感交甫之棄言兮,悵猶豫而狐疑”四句,是埋怨妻子為何當年拋下自己獨自去了,使得此刻“人神之道殊”,天人兩隔。
“雖潛處於太陽,長寄心於君王”是模擬崔氏心理描寫,雖然處於陰間,但心裏還是掛念著曹植。“嘆匏瓜之無匹兮,詠牽牛之獨處。”匏瓜本是一個整體,如今分而無匹,牽牛織女本是一對,如今只剩自己一人,都是反映由成對而分開的情形,來形容曹植與崔氏及其合適,而來形容甄氏實為不妥。
作者簡介:曹植(192—232),字子建,三國魏譙(今安徽亳州)人。曹操子。封陳王,謚曰思,故世稱陳思王。自稱“生乎亂,長乎軍”。天資聰穎,才思敏捷,深得曹操賞愛,幾乎被立為太子,終因“任性而行,不自雕勵,飲酒不節”而失寵。其創作以建安二十五年為界,分為前後兩期。前期詩歌主要是歌唱他的理想和抱負,後期詩歌主要是表達由理想與現實的矛盾所激起的悲憤。他是建安文學成就最高者,是第一位大力寫作五言詩的文人,現存詩歌九十餘首。宋人輯有《曹子建集》,今又有《曹植集校註》。
汪曾祺散文詩《復仇》1
復仇者不折鏌干,雖有忮心者不怨飄瓦。——莊子
一支素燭,半罐野蜂蜜。他的眼睛現在看不見蜜。蜜在罐裏,他坐在榻上。但他充滿了蜜的感覺,濃,稠。他嗓子裏並不泛出酸味。他的胃口很好。他一生沒有嘔吐過幾回。一生,一生該是多久呀?我這是一生了麼?沒有關係,這是個很普通的口頭語。
誰都說:“我這一生……”就像那和尚吧,——和尚一定是常常吃這種野蜂蜜。他的眼睛瞇了瞇,因為燭火跳,跳著一堆影子。他笑了一下:他心裏對和尚有了一個稱呼,“蜂蜜和尚”。這也難怪,因為蜂蜜、和尚,後面隱了“一生”兩個字。明天辭行的時候,我當真叫他一聲,他會怎麼樣呢?和尚倒有了一個稱呼了。我呢?他會稱呼我什麼?該不是“寶劍客人”吧(他看到和尚一眼就看到他的劍)。這蜂蜜——他想起來的時候一路聽見蜜蜂叫。是的,有蜜蜂。蜜蜂真不少(叫得一座山都浮動了起來)。
現在,殘餘的聲音還在他的耳朵裏。從這裏開始了我今天的晚上,而明天又從這裏接連下去。人生真是說不清。他忽然覺得這是秋天,從蜜蜂的聲音裏。從聲音裏他感到一身輕爽。不錯,普天下此刻寫滿了一個“秋”。他想象和尚去找蜂蜜。一大片山花。
和尚站在一片花的前面,實在是好看極了,和尚摘花。大殿上的銅缽裏有花,開得真好,冉冉的,像是從缽裏升起一蓬霧。他喜歡這個和尚。
和尚出去了。單舉著一隻手,後退了幾步,既不拘禮,又似有情。和尚你一定是自自然然地行了無數次這樣的禮了。和尚放下蠟燭,說了幾句話,不外是廟宇偏僻,沒有什麼可以招待;山高,風大氣候涼,早早安息。和尚不說,他也聽見。和尚說了,他可沒有聽。他盡著看這和尚。他起身為禮,和尚飄然而去。雙袖飄飄,像一隻大蝴蝶。
他在心裏畫不出和尚的樣子。他想和尚如果不是把頭剃光,他該有一頭多好的白髮。一頭亮亮的白髮在他的心裏閃耀著。
白髮的和尚呀。
他是想起了他的白了髮的母親。
山裏的夜來得真快!日入群動息,真是靜極了。他一路走來,就覺得一片安靜。可是山裏和路上迥然不同。他走進小山村,小蒙舍裏有孩子讀書聲,馬的鈴鐺,連枷敲在豆稭上。小路上的新牛糞發散著熱氣,白雲從草垛邊緩緩移過,一個梳辮子的小姑娘穿著一件銀紅色的衫子……可是原來描寫著靜的,現在全表示著動。他甚至想過自己做一個貨郎來給這個山村添加一點聲音的,這一會可不能在這萬山之間撥浪浪搖他的小鼓。
貨郎的撥浪鼓在小石橋前搖,那是他的家。他知道,他想的是他的母親。而投在母親的線條裏著了色的忽然又是他的妹妹。他真願意有那麼一個妹妹,像他在這個山村裏剛才見到的。穿著銀紅色的衫子,在門前井邊打水。青石的井欄。井邊一架小紅花。
她想摘一朵,聽見母親紡車聲音,覺得該回家了,天不早了,就說:“我明天一早來摘你。你在那兒,我記得!”她可以給旅行人指路:“山上有個廟,廟裏和尚好,你可以去借宿。”小姑娘和旅行人都走了,剩下一口井。他們走了一會,井欄上的餘滴還叮叮咚咚地落回井裏。村邊的大烏桕樹黑黑的。夜開始向它合過來。磨麥子的石碾呼呼的聲音停止在一點上。
汪曾祺散文詩《復仇》2
想起這個妹妹時,他母親是一頭烏青的頭髮。他多願意摘一朵紅花給母親戴上。可是他從來沒見過母親戴過一朵花。就是這一朵沒有戴上的花決定了他的命運。
母親呀,我沒有看見你的老。
於是他的母親有一副年輕的眉眼而戴了一頭白髮。多少年來這一頭白髮在他心裏亮。
他真願意有那麼一個妹妹。
可是他沒有妹妹,他沒有!
他的現在,母親的過去。母親在時間裏停留。她還是那樣年輕,就像那個摘花的小姑娘,像他的妹妹。他可是老多了,他的臉上刻了很多歲月。
他在相似的風景裏做了不同的人物。風景不殊,他改變風景多少?現在他在山上,在許多山裏的一座小廟裏,許多小廟裏的一個小小的禪房裏。
多少日子以來,他向上,又向上;升高,降低一點,又升得更高。他爬的山太多了。山越來越高,山頭和山頭擠得越來越緊。路越來越小,也越來越模糊。他仿佛看到自己,一個小小的人,向前傾側著身體,一步一步,在蒼青赭赤之間的一條微微的白道上走。低頭,又擡頭。看看天,又看看路。路像一條長線,無窮無盡地向前面畫過去。雲過來,他在影子裏;雲過去,他亮了。他的衣裾上沾了蒲公英的絨絮,他帶它們到遠方去。有時一開眼,一隻鷹橫掠過他的視野。山把所有的變化都留在身上,於是顯得亙古不變。他想:山呀,你們走得越來越快,我可是隻能一個勁地這樣走。及至走進那個村子,他向上一看,決定上山借宿一宵,明天該折回去了。這是一條線的盡頭了,再往前沒有路了。
他闔了一會眼。他幾乎睡著了,幾乎做了一個夢。青苔的氣味,乾草的氣味。風化的石頭在他的身下酥裂,發出聲音,且發出氣味。小草的葉子窸窣彈了一下,蹦出了一個蚱蜢。從很遠的地方飄來一根鳥毛,近了,更近了,終於為一根枸杞截住。他斷定這是一根黑色的。一塊卵石從山頂上滾下去,滾下去,滾下去,落進山下的深潭裏。從極低的地方傳來一聲牛鳴。反芻的聲音(牛的下巴磨動,淡紅色的舌頭),升上來,為一陣風卷走了。蟲蛀著老楝樹,一片葉子嘗到了苦味,它打了一個寒噤。一個松球裂開了,寒氣伸入了鱗瓣。魚呀,活在多高的水裏,你還是不睡?再見,青苔的陰濕;再見,乾草的松軟;再見,你硌在胛骨下抵出一塊酸的石頭。老和尚敲磬。現在,旅行人要睡了,放鬆他的眉頭,散開嘴邊的紋,解開臉上的結,讓肩膊平攤,腿腳舒展。
燭火什麼時候滅了。是他吹熄的?
他包在無邊的夜的中心,像一枚果仁包在果核裏。
老和尚敲著磬。
水上的夢是漂浮的。山裏的夢掙扎著飛出去。
他夢見他對著一面壁直的黑暗,他自己也變細,變長。他想超出黑暗,可是黑暗無窮地高,看也看不盡地高呀。他轉了一個方向,還是這樣。再轉,一樣。再轉,一樣。一樣,一樣,一樣是壁直而平,黑暗。他累了,像一根長線似的落在地上。“你軟一點,圓一點嘛!”於是黑暗成了一朵蓮花。他在蓮花的一層又一層瓣子裏。他多小呀,他找不到自己了。他貼著黑的蓮花作了一次周遊。丁——,蓮花上出現一顆星,淡綠的,如磷火,旋起旋滅。餘光靄靄,歸於寂無。丁——,又一聲。
那是和尚在做晚課,一聲一聲敲他的磬。他追隨,又等待,看看到底多久敲一次。漸漸地,和尚那裏敲一聲,他心裏也敲一聲,不前不後,自然應節。“這會兒我若是有一口磬,我也是一個和尚。”佛殿上一盞像是就要熄滅,永不熄滅的燈。冉冉的,缽裏的花。一炷香,香煙裊裊,漸漸散失。可是香氣透入了一切,無往不在。他很想去看看和尚。
汪曾祺散文詩《復仇》3
和尚,你想必不寂寞?
客人,你說的寂寞的意思是疲倦?你也許還不疲倦?
客人的手輕輕地觸到自己的劍。這口劍,他天天握著,總覺得有一分生疏;到他好像忘了它的時候,方知道是如何之親切。劍呀,不是你屬於我,我其實是屬於你的。和尚,你敲磬,誰也不能把你的磬的聲音收集起來吧?你的禪房裏住過多少客人?我在這裏過了我的一夜。我過了各色的夜。我這一夜算在所有的夜的裏面,還是把它當作各種夜之外的一個夜呢?好了,太陽一出,就是白天。明天我要走。
太陽曬著港口,把鹽味敷到塢邊的楊樹的葉片上。海是綠的,腥的。
一隻不知名的大果子,有頭顱那樣大,正在腐爛。
貝殼在沙粒裏逐漸變成石灰。
浪花的白沫上飛著一隻鳥,僅僅一隻。太陽落下去了。
黃昏的光映在多少人的額頭上,在他們的額頭上塗了一半金。
多少人逼向三角洲的尖端。又轉身,分散。
人看遠處如煙。
自在煙裏,看帆篷遠去。
來了一船瓜,一船顏色和欲望。
一船是石頭,比賽著棱角。也許——
一船鳥,一船百合花。
深巷賣杏花。駱駝。
駱駝的鈴聲在柳煙中搖蕩。鴨子叫,一隻通紅的蜻蜓。
慘綠色的雨前的磷火。
一城燈!
嗨,客人!
客人,這僅僅是一夜。
你的餓,你的渴,餓後的飽餐,渴中得飲,一天的疲倦和疲倦的消除,各種床,各種方言,各種疾病,勝於記得,你一一把它們忘卻了。你不覺得失望,也沒有希望。你經過了哪裏,將去到哪裏?你,一個小小的人,向前傾側著身體,在黃青赭赤之間的一條微微的白道上走著。你是否為自己所感動?
“但是我知道我並不想在這裏出家!”
他為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這座廟有一種什麼東西使他不安。他像瞞著自己似的想了想那座佛殿。這和尚好怪!和尚是一個,蒲團是兩個。一個蒲團是和尚自己的,那一個呢?佛案上的經卷也有兩份。而他現在住的禪房,分明也不是和尚住的。
這間屋,他一進來就有一種特殊的感覺。墻極白,極平,一切都是既方且直,嚴厲而逼人。而在方與直之中有一件東西就顯得非常的圓。不可移動,不可更改。這件東西是黑的。白與黑之間劃出分明界限。這是一頂極大的竹笠。笠子本不是這顏色,它發黃,轉褐,最後就成了黑的。笠頂有一個寶塔形的銅頂,顏色也發黑了,——一兩處銹出了綠花。這頂笠子使旅行人覺得不舒服。什麼人戴了這樣一頂笠子呢?拔出劍,他走出禪房。
他舞他的劍。
自從他接過這柄劍,從無一天荒廢過。不論在荒村野店,驛站郵亭,雲碓茅蓬裏,廢棄的磚瓦窯中,每日晨昏,他都要舞一回劍。每一次對他都是新的刺激,新的體驗。他是在舞他自己,他的愛和恨。最高的興奮,最大的快樂,最洶湧的激情。他沈酣於他的舞弄之中。
把劍收住,他一驚,有人呼吸。
“是我。舞得好劍。”
是和尚!和尚離得好近。我差點沒殺了他。
旅行人一身都是力量,一直貫注到指尖。一半驕傲,一半反抗,他大聲地喊:
“我要走遍所有的路。”
他看看和尚,和尚的眼睛好亮!他看著這雙眼睛裏有沒有譏刺。和尚如果激怒了他,他會殺了和尚。然而和尚站得穩穩的,並沒有為他的聲音和神情所撼動,他平平靜靜,清清朗朗地說:
“很好。有人還要從沒有路的地方走過去。”
萬山百靜之中有一種聲音,丁丁然,堅決地,從容地,從一個深深的地方迸出來。
這旅行人是一個遺腹子。父親被仇人殺了,擡回家來,只剩一口氣。父親用手指蘸著自己的血寫下了仇人的名字,就死了。母親拾起了他留下的劍。劍在旅行人手裏。仇人的名字在他的手臂上。到他長到能夠得到井邊的那架紅花的時候,母親交給他父親的劍,在他的手臂上刺了父親的仇人的名字,塗了藍。他就離開了家,按手臂上那個藍色的姓名去找那個人,為父親報仇。
不過他一生中沒有叫過一聲父親。他沒有聽見過自己叫父親的聲音。
父親和仇人,他一樣想不出是什麼樣子。如果仇人遇見他,倒是會認出來的:小時候村裏人都說他長得像父親。然而他現在連自己是什麼樣子都不清楚了。
汪曾祺散文詩《復仇》4
真的,有一天找到那個仇人,他只有一劍把他殺了。他說不出一句話。他跟他說什麼呢?想不出,只有不說。
有時候他更願意自己被仇人殺了。
有時候他對仇人很有好感。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就是那個仇人。既然仇人的名字幾乎代替了他自己的名字,他可不是借了那個名字而存在的麼?仇人死了呢?
然而他依然到處查訪這個名字。
“你們知道這個人麼?”
“不知道。”
“聽說過麼?”
“沒有。”
……
“但是我一定是要報仇的!”
“我知道,我跟你的距離一天天近了。我走的每一步,都向著你。”
“只要我碰到你,我一定會認出你,一看,就知道是你,不會錯!”
“即使我一生找不到你,我這一生是找你的了!”
他為自己這一句的聲音掉了淚,為他的悲哀而悲哀了。
天一亮,他跑近一個絕壁。回過頭來,他才看見天,蒼碧嶙峋,不可抗拒的力量壓下來,使他呼吸急促,臉色發青,兩股緊貼,汗出如漿。他感覺到他的劍。劍在背上,很重。而從絕壁的裏面,從地心裏,發出丁丁的聲音,堅決而從容。
他走進絕壁。好黑。半天,他什麼也看不見。退出來?不!他像是浸在冰水裏。他的眼睛漸漸能看見面前一兩尺的地方。他站了一會,調勻了呼吸。叮,一聲,一個火花,赤紅的。叮,又一個。風從洞口吹進來,吹在他的背上。面前飄來了冷氣,不可形容的陰森。咽了一口唾沫。他往裏走。他聽見自己跫跫足音,這個聲音鼓勵他,教他走得穩當,不踉蹌。越走越窄,他得弓著身子。他直視前面,一個又一個火花爆出來。好了,到了頭:
一堆長髮。長頭髮蓋著一個人。匍匐著,一手鏨子,一手鐵錘,低著頭,正在開鑿膝前的方寸。他一定是聽見來人的腳步聲了,他不回頭,繼續開鑿。鏨子從下向上移動著。一個又一個火花。他的手舉起,舉起。旅行人看見兩隻僧衣的袖子。他的披到腰下的長髮搖動著。他舉起,舉起,旅行人看見他的手。這雙手!奇瘦,瘦到露骨,都是筋。旅行人後退了一步。和尚回了一下頭。一雙熾熱的眼睛,從披紛的長髮後面閃了出來。旅行人木然。舉起,舉起,火花,火花。再來一個,火花!他差一點暈過去:和尚的手臂上赫然有三個字,針刺的,塗了藍的,是他的父親的名字!
一時,他什麼也看不見了,只看見那三個字。一筆一畫,他在心裏描了那三個字。叮,一個火花。隨著火花,字跳動一下。時間在洞外飛逝。一卷白雲掠過洞口。他簡直忘記自己背上的劍了,或者,他自己整個消失,只剩下這口劍了。他縮小,縮小,以至於沒有了。然後,又回來,回來,好,他的臉色由青轉紅,他自己充滿於軀體。劍!他拔劍在手。
忽然他相信他的母親一定已經死了。
鏗的一聲。
他的劍落回鞘裏。第一朵銹。
他看了看腳下,腳下是新開鑿的痕跡。在他腳前,擺著另一副錘鏨。
他俯身,拾起錘鏨。和尚稍為往旁邊挪過一點,給他騰出地方。
兩滴眼淚閃在廟裏白髮的和尚的眼睛裏。
有一天,兩副鏨子同時鑿在虛空裏。第一線由另一面射進來的光。
喬治桑散文詩《威尼斯之夜》
威尼斯藍天的嫵媚和夜空的可愛,是無法用語言來描繪的。在那明凈的夜晚,湖面水平如鏡,連星星的倒影也不會有絲毫顫動。泛舟湖心,四周一片蔚藍、寧靜,真是水天一色,使人如入甜美欲睡的綺麗夢境一般;空氣是那麼清新,潔凈,擡頭望去,這兒的星星似乎遠比我們法蘭西北部夜空中的星星要多。我發現,由於夜空到處布滿星辰,那深藍色都變得暗淡了,融入了一片星輝。
如果你想領略一番這兒獨有的清新和恬靜,你可以在這迷人的夜晚去皇家花園附近,沿著大理石臺階往下,直到運河邊上。要是那裏鍍金的柵欄已經關上,那你可以乘坐一種名叫岡多拉獨特風格的威尼斯小艇,緩緩蕩去,到那夕陽餘溫尚未散盡的石板小路旁,那裏就不再會有人來打擾你的寧靜。晚風從鍛樹頂上輕輕吹過,把片片花瓣灑落在水面上,天竺葵和三葉草淡淡的芳香一陣陣向你襲來。聖瑪利亞教堂那雪花石膏的圓頂,和螺旋形的尖塔在夜空中高高地聳立著,周圍的一切,包括作為威尼斯三絕的碧水、藍天和色調明麗的大理石,都給抹上了一層薄薄的銀輝。當聖馬可大教堂頂樓上的鐘聲在空中徐徐迴蕩時,就會有一種難以言傳的平靜感透入你的靈魂,使你覺得整個身心都已溶化,在那足以忘掉一切的安謐和靜止之中了。
註:喬治·桑(法語:Georges Sand,1804年-1876年),原名阿芒蒂娜-露西爾-奧蘿爾·迪潘(法語:Amantine-Lucile-Aurore Dupin),是19世紀法國小說家、劇作家、文學評論家、報紙撰稿人。她是一位有影響力的政治作家,著有68部長篇小說,50部各式著作其中包括中篇小說、短篇小說、戲劇和政治文本。喬治桑的愛情生活、男性著裝和1829年開始使用的男性化的筆名在當時引起很多爭議。
屠格涅夫散文詩《多麼美艷,多麼鮮亮的玫瑰……》
“多麼美艷,多麼鮮亮的玫瑰……”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個地方,某個時間,我讀過一首詩。這首詩很快被我遺忘了——除了第一句依舊刻在我的記憶深處。
“多麼美艷,多麼鮮亮的玫瑰……”
現在是冬季,窗戶玻璃上結了一層白白的霜,我縮起身子,坐在房間某個角落,昏暗的房間裏點燃著一支蠟燭。那句詩歌不斷地在我腦海中回響,回響——
“多麼美艷,多麼鮮亮的玫瑰……”
於是我看見自己在俄羅斯鄉間的小樓前,站在矮矮的窗玻璃下張望。夏季的黃昏慢慢地融化,黑夜浸透進來,溫暖的空氣中彌漫著水犀草和菩提樹的芳香。在窗邊,一個年輕的女孩身子依著手臂坐著,頭歇在肩膀上。她靜默而專注地望著天空,似乎在尋找新升起的星星。夢幻一般坦然、充滿靈氣的的眼神;好像是提問似的微張著雙唇,充滿感人的天真;胸口一起一伏平穩地呼吸。她依舊在生長,依舊尚未被觸及,年輕精致的臉有種純真而又溫和的感動。我不敢上前對話,但對她的感覺是如此親切,我的心止不住地悸動!
“多麼美艷,多麼鮮亮的玫瑰……”
而此時此刻,我身處的房間卻是越來越暗。蠟燭燒歪了,愈發地黯淡,在低矮的天花板上映出閃閃爍爍的影子,飄忽不定。窗外因霜凍發出不愉快的吱呀聲,那般沈悶,屋內有人輕聲哀嘆著年華老去的無奈……
“多麼美艷,多麼鮮亮的玫瑰……”
我眼前又出現了另外的景象。我聽見了鄉間生活愉快的樂章。兩個亞麻色頭髮的腦袋靠在一起,四只靈動的大眼睛看著我,紅撲撲的臉蛋兒似乎在下一秒就會露出微笑。他們的手親昵地握在一起,年輕的聲音碰撞出優美的音樂,如一串銀鈴一般此起彼伏。再遠一點,在房間的一角,有一架鋼琴,許許多多年輕的手,無章法地在琴鍵上飛舞,彈奏。一曲蘭納的華爾茲並不能掩蓋家傳的老茶壺發出的嘶嘶聲,還有氤氳在上空的煙氣……
“多麼美艷,多麼鮮亮的玫瑰……”
蠟燭閃爍了最後一下,頑強的發出最後的微弱光芒,絕望地熄滅了。有人止不住地咳嗽,抽動心肺,發出蒼老的聲音,一聲聲撕扯著我的靈魂,我禁不住裹緊了衣服,但寒冷無孔不入,滲透到我的骨髓。我的老狗蜷起身子,想把溫暖緊緊包裹起來,但這一切無濟於事,它在我的腳邊發抖。我唯一的伴侶啊,我好冷,冷得血液就要結冰……而我看見的一切景色,此時都死了……死了……
“多麼美艷,多麼鮮亮的玫瑰……” (一八七八年九月)
【導讀】暗夜中的希望——玫瑰
在寒冷的夜晚哪來的玫瑰,它存在於作者的記憶裏,是作者在寒冷而令人窒息的冬夜裏的希望。這希望是那樣的實在而具體,它就是俄羅斯漂亮、天真而又活潑的少女,這少女有著菩提樹的芳香和菩提一樣的心腸,純真而又溫和,而且她還在生長,這就是俄羅斯民族的希望,在她的身上閃耀著道德的光芒,具有基督所具有的情懷。這希望還是紅撲撲的臉蛋兒露出微笑的少年,盡管他們彈出的琴聲雜亂無章,但是在作者聽來卻是那樣優美動聽,因為他們年輕而又活力,在加上老茶壺發出的嘶嘶聲,更使人在古老的俄羅斯大地上生發出生活的希望。而且這希望對作者來說是那麼的強烈,盡管血液冷得就要結冰,作者還是不斷地想起那美艷而又鮮亮的玫瑰。作者為了突出這種情感採用了反復的修辭手法,使同一個句子反復出現,這就使作者的感情得到了強化,同時,這個句子也把文章有機地分割成幾個部分,並且這幾個部分又按時間順序來組合,隨著夜色越來越深,天氣越來越冷,作者的感情越來越強烈。這希望不是基於個人的,而是基於俄羅斯的,這足見作者的滿腔的愛國情懷和深厚的民族感情。
舒婷·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
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
我是你河邊上破舊的老水車,
數百年來紡著疲憊的歌;
我是你額上熏黑的礦燈,
照你在歷史的隧洞里蝸行摸索
我是乾癟的稻穗,是失修的路基;
是淤灘上的駁船
把纖繩深深
勒進你的肩膊,
——祖國啊!
我是貧困,
我是悲哀。
我是你祖祖輩輩
痛苦的希望啊,
是“飛天”袖間
千百年未落到地面的花朵,
——祖國啊!
我是你簇新的理想,
剛從神話的蛛網里掙脫;
我是你雪被下古蓮的胚芽;
我是你掛著眼淚的笑渦;
我是新刷出的雪白的起跑線;
是緋紅的黎明
正在噴薄;
—— 祖國啊!
我是你的十億分之一,
是你九百六十萬平方的總和;
你以傷痕累累的乳房
餵養了
迷惘的我、深思的我、 沸騰的我;
那就從我的血肉之軀上
去取得
你的富饒、你的榮光、你的自由;
—— 祖國啊,
我親愛的祖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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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engelbert@angku张文杰 0 Comments 75 Promoti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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