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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ent by Host Workshop yesterday

06

我一直在想,如今是否有可能找到一個新型故事的基礎,這個新型故事是普遍的、全面的、包容的,根植於自然,充滿情境,同時又是可理解的。

有沒有一個故事可以超越一個人沉默寡言的自我監獄,去揭示更廣闊的現實世界,展示彼此之間的聯系?有沒有這樣的故事能夠遠離那些被廣泛接受的、顯而易見的、毫無創見的觀點的中心,並設法從遠離中心以外的角度看待問題?

我也夢想著有一種新的敘述者——一個「第四人稱」的敘述者,他自然不會只是語法結構的搭建者,而是能夠成功囊括每個角色的視角,並且有能力跨越每個角色的視野,看得更多,視野更廣,忘卻時間概念。我認為這樣的敘述者是可能存在的。

你有沒有想過,在聖經中,誰是講故事的人?是誰大聲呼喊:「太初有道 」?誰是那個敘述者?那個描述了世界的創造的人:第一天,當混亂從秩序中被分離出來。那個追隨宇宙起源發展的人,那個明白上帝思想,知道上帝懷疑,並堅定地記錄下這驚人的語句的人:「上帝承認這是好事」。那個人是誰呢?誰又知道上帝在想什麼呢?

拋開所有神學疑問,我們可以認為這個神秘、溫柔的敘述者形象是不可思議並意義重大的。他形成一個立點,提供了一個可以看到任何事物的角度。這種眾覽萬物的角度意味著認可一個最終事實,那就是所有存在的事物都將相互連接為一個整體,即使它們之間的聯系還是未知的。眾覽萬物也預示著一種要對世界承擔的完全不同的責任,因為自然而然,每一個「這里」的姿態都與「那里」的姿態有關,時間上一個地方做出的決定將對另一個地方產生影響,這種「我的」和「你的」之間的區分開始變得有爭議。

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誠實地講述故事,用這種方式激發讀者腦海中形成整體感,促使讀者形成將片段整合成整體的能力,以及從事件的微小粒子中推導整個星叢的能力。要講述這樣的一個故事,去清楚表明每個人與每件事都沉浸在一個共同概念中,而在星球的每一次轉動中,我們都在腦海中細心刻畫著這個共同概念。

文學有能力做到這一點。我們應該摒棄被過分簡單化的文學分類,比如高雅文學和低俗文學,流行文學和小眾文學,我們應該溫和地把它們分為不同類型(genres)。我們應該放棄「國家文學」(national literatures) 的定義,因為我們知道文學世界是一個單一存在,就像「一元宇宙 」( Unus mundus)的概念,是人類經驗統一起來的一個共同心理現實(psychological reality)。作者和讀者扮演著同等的角色,前者通過創造,後者通過不斷詮釋。

或許我們應該相信碎片,因為是碎片創造了星叢,這些星叢能夠以更多維複雜的方式描述更多的事物。我們的故事能夠以無限的方式互相參照,而其中的核心角色可以跨入彼此的故事建立聯系。

我認為當下的我們,需要重新定義今天我們用現實主義理解的東西,並尋求一個新的定義,這個定義可以讓我們超越自我限制,穿透我們觀看世界的玻璃屏幕。因為現在人們對現實的需求是通過媒體、社交網站和互聯網上的間接聯系來滿足的。或許現在擺在我們面前不可避免的是某種類似超現實主義的存在、一些被重新佈局的觀點,這些觀點不懼悖論,在因果的簡單順序面前背道而行。的確啊,我們的現實已經變成了超現實。

我也確信,許多故事需要在我們的新知識背景下重寫,從新的科學理論中汲取靈感。但我發現不斷涉及神話和整個人類的想像力也同等重要。回歸神話的緊湊結構可以給我們缺乏特性的生活狀況帶來一種穩定感。我相信神話是我們構築心靈的材料,我們不可能忽視神話(雖然我們可能沒有意識到它們的影響)。

毫無疑問,一個天才即將出現,他將能構建起一個完全不同,迄今為止難以想像的故事,這個故事將會適應一切基本事物。這種講故事的方式一定會改變我們,我們將摒棄那些陳舊狹隘的觀點,向新的觀點敞開懷抱,事實上,這些新觀點一直存在於某處,但我們卻一直視而不見。

托馬斯·曼在《浮士德博士》中寫道,一位作曲家發明了一種能夠改變人類思維的絕對音樂的新形式。但是曼並沒有描述這種音樂是基於什麼產生的,他只是創造了這種音樂聽起來可能是什麼樣子的想像,也許這就是藝術家角色所依賴的——預先體驗一種可能存在的東西,從而使其變得可以想像,而被想像是存在的第一階段。

07

我寫小說,但我的小說從來不是純粹的虛構。每當我寫作的時候,我必須感受自己內心的一切,我得讓書中所有出現的生物和物體穿透我,包括所有屬於人類和超越人類的一切,以及所有鮮活著但並未賦予生命的一切。我必須以最嚴肅的態度細細審視每一件事、每一個人,在內心將他們人格化、個性化。(下續)

Comment by Host Workshop on February 13, 2025 at 9:24pm

(續上)這就是溫柔的目的——因為溫柔是擬人化的藝術,是分享感受的藝術,由此無限地發現同感之處。編寫故事意味著賦予物體生命,賦予世界微小碎片以存在感,正是這些碎片映照著人類經驗、生存境況和記憶。溫柔讓與之有關的一切個性化,讓這些事物有發出聲音的可能,有生存空間和時間的可能,有被表達的可能。多虧了溫柔,茶壺才開始說話。

溫柔是愛最謙遜的形式。這種愛並沒有出現在聖經或者福音書中,無人信仰它,也無人引用它。它沒有特殊的標志或符號,也不會招致犯罪的念頭或挑起嫉妒之心。

當我們小心凝視另一種存在,觀察非「自我」的東西時,它便出現了。

溫柔是自發的、無私的,它超越了同理心。雖然可能略顯憂郁,溫柔是有意識地共同分享命運。

溫柔是對另一種存在的深切的情感關懷,關懷它的脆弱、獨特,以及無法抵擋痛苦和時間的承受力。

溫柔感知我們之間的紐帶,我們之間的相似和一致。溫柔是觀察世界的一種方式,它向我們展現這世界的生機、鮮活和相互連接,展示出世界與自身的合作與相互依賴。

文學建立在自我之外對他者的溫柔之上。這是小說的基本心理機制。感謝這個神奇的工具,這是人類最復雜的交流方式,讓我們的經驗能夠穿越時間,達到那些還未出生的人,有一天他們會轉向這些被我們寫下的文字,閱讀我們講述的關於自己和世界的故事。

我不知道他們的生活將會是什麼樣,也不知道他們會成為什麼樣的人。我時常懷著內疚和羞愧的心情想到他們。

在氣候危機和政治危機之中,我們正試圖找到我們的道路,也急於通過拯救世界來抵擋這些危機,但這些危機並非是憑空出現的。我們時常忘記,這些危機並非僅僅是命運或天數的捉弄,而是特定行動和決策下的結果——經濟上、社會上,以及涉及到世界整體(包括宗教在內)的行為決策。貪婪、不尊重自然、自私、缺乏想像力、無休止的競爭和喪失責任感,這些已使世界淪落為一個物體,可以被切成碎片,被耗盡,被毀滅。

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必須講述一些故事,仿佛世界仍然是一個鮮活的、完整的實體,不斷在我們眼前成型,仿佛我們就是其中一個個微小但強大的組成部分一樣。托卡爾丘克諾貝爾文學獎演說:温柔的叙述者


[後記]

20191010日,瑞典文學院宣布波蘭作家奧爾加·托卡爾丘克(Olga Tokarczuk ,1962)獲得2018年諾貝爾文學獎。頒獎詞稱托卡爾丘克「有著百科全書般的敘述想像力,把橫跨界限作為生命的一種形式」。

奧爾加·托卡爾丘克,出生於1962129日,波蘭女作家、詩人、心理學家。1985年,畢業於華沙大學心理學系。1993年,出版首部小說《書中人物旅行記》,1996年,出版長篇小說《太古和其他的時間》。1997年起專事創作,同年獲尼刻獎。1998年,出版長篇小說《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並憑借該小說獲1999年與2002年尼刻獎。2014年,憑借小說《雅各書》再獲尼刻獎。2018年,憑借小說《雲游》獲布克獎。20191010日,獲得2018年諾貝爾文學獎。

托卡爾丘克在20193月接受中國新京報專訪時提到「自然」,那在她看來是一種更高形式的「自我」,是敘事想像力的一種來源。


[愛墾註]

因深陷性侵丑聞而面臨建院以來最嚴重危機的瑞典文學院,暫停頒發2018年諾貝爾文學獎,改在明年10月與2019年度諾貝爾文學獎一同頒發。這是自1949年以來,諾貝爾文學獎首次不在當年揭曉。瑞典文學院自1901年起負責每年的諾貝爾文學獎評選工作。2017年11月,18名女性指控該院院士、瑞典詩人佛洛斯登松的丈夫讓-克洛德·阿爾諾,涉嫌在1996年至2017年間,對學院多名成員的妻女、女性成員實施性騷擾、猥褻和強奸。丑聞曝光後,瑞典文學院的聲譽一落千丈,多名院士憤而請辭,只剩下10位能參與日常工作的院士。而按照瑞典文學院規定,要增加新成員,必須經過至少12名院士投票。

Comment by Host Workshop on February 4, 2025 at 7:28pm

電子學習報:鋸子與蛇 

有一條 蛇進入了一家木工店,它爬到角落穿過鋸子,被鋸傷了一點。

牠本能的轉過身咬住鋸子,又把嘴弄傷了。

蛇本能的以為受傷是因受到鋸子攻擊,牠決定纏住鋸子,用整個身體使鋸子窒息,於是牠用了所有的力量…...不幸的是,蛇最終還是被鋸子鋸死了!

憤怒、發火、情緒解決不了問題,有時會把自己帶進黑洞。

不要一受到點傷害就本能地認為都是別人造成的...

其實傷害你的是你自己本能的弱點。

有情緒的時候,要學會放下。…………


報長報告:有句話說「氣死驗無傷」,拿別人的錯來處罰自己的人最笨,因別人的過失,而讓自己一生處於「憤怒、怨恨」的人最笨。

因為不管自己如何憤怒、怨恨,對方完全無任何損失與傷害,最後受傷的還是自己,毀滅的也是自己的人生。

不要讓憤怒、怨恨引領你的人生,因為它只會將你引往更悲慘的方向,帶領你走向滅亡。

Comment by Host Workshop on January 13, 2025 at 11:08am

普魯斯特·時代精神~~只見德·朗玻爾薩克公爵夫人不時莞爾一笑,向她認出的某個熟人致意,但緊接著笑臉便像流星一般倏然消逝。這以微笑並不明確表示某種確認,也不具體化成某種無聲但明白易懂的語言,而是幾乎瞬息即逝,陷入某種心醉神迷的理想佳境,似是而非,不置可否;與此同時,她的頭輕輕一點,像是怡然自得地為人祝福,令人想起哪位有些軟弱無力的主教大人向領聖體的人群微微點頭的動作。……在貢布雷和巴黎,我外祖母的女友無一例外都習慣於這種致意方式,即使在社交場合,也好似在教堂舉行揚聖體或葬禮儀式時一樣,與熟人相遇,也是一幅天使般的莊嚴神態,有氣無力地道一聲日安,尾聲化作祈禱聲……社會乃至個人的差異是相同時代、不同時期造成的。其實,服飾的入時和時代精神的表露在一個人的心目中佔有極其重要的位置,甚至超過了自己的等級地位,等級地位只在當事人的自尊心和他人的想像中舉足輕重罷了,人們無需看遍羅浮宮的畫廊便可明白,路易·菲利普時代的貴族與同時代的資產者之間的差別,比起路易·菲利普時代與路易十五時代貴族與貴族之間的差別來,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摘自:《追憶似水年華》[法語: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英语:In Search of Lost Time: The Prisoner and the Fugitive],[法国]馬塞爾·普魯斯特 [Marcel Proust ,1871年—1922年] 的作品,出版時間:1913–1927,共7卷)

Comment by Host Workshop on November 24, 2024 at 9:51am

[目光相遇]

她的雙眸,即使目不轉睛,也給人以動態的感覺,正如狂風怒吼的日子,雖然肉眼看不見空氣,卻能感覺到它在空中流動的速度。有一瞬間,她的目光與我的目光相遇,好似在暴風雨的日子里天上那風馳電掣的烏雲挨近了 一塊行進速度不那麼快的雲朵,與這塊雲朵擦肩而過,觸著了它,又超過了它。但是,它們互不相識,各自遠去。我們的目光也是如此。有一瞬間,你對著我,我對著你,但是,誰也不知道自己面前的這個天國對將來而言蘊含著什麼承諾,什麼威脅。只是在她那沒有減緩速度的目光正好從我的目光下經過時,那目光輕輕遮上了一曾薄霧,猶如明朗的月夜,風兒捲走了月亮,一塊雲彩將月亮遮住時,有一瞬間,月光被迷霧遮掩,然後很快又顯現出來。

[風雨]

我們在宛如海底岩洞的高大茂密的綠樹叢下走了一會兒,聽見樹頂上狂風呼嘯,雨水四濺。我踩踏著地上的樹葉,枯葉像貝殼那樣陷進土壤中,我用手杖撥拉帶刺的栗子,就像在撥拉海膽一樣。枝頭上殘存的幾片葉子抽搐著,追逐著風兒,但葉梗有多長,它們才能追多遠,有時葉和枝的連接處斷了,葉子掉在地上,又奔跑著去追趕風兒。我欣喜地想,如果這種天氣持續下去,明天小島將會變得和巴黎更遠,無論如何,會變得人跡稀少。……天上的雲彩也和地上的樹葉一樣追趕著風兒。天空中出現了一層層疊合的玫瑰紅和藍綠色的雲彩,夜晚猶如候鳥,向著美好的氣候遷徙。在一個小山丘上,屹立著一尊大理石神像。女神孤孤單單,呆在一個似乎已成為她的聖地的大樹林里,用她半神半獸的暴跳,使這片樹林彌漫著神話般的恐怖。

(摘自:《追憶似水年華》[法語: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英语:In Search of Lost Time: The Prisoner and the Fugitive],[法国]馬塞爾·普魯斯特 [Marcel Proust ,1871年—1922年] 的作品,出版時間:1913–1927,共7卷)

Comment by Host Workshop on September 26, 2024 at 12:28pm

愛墾APP: 呼唤物叙事

中國古詩中,許多物件因其承載的文化、情感和象征意義,被賦予了深刻的「呼喚性」,可以稱得上是顯著的「呼喚型物體」(Evocative Objects)。以下是一些典型的例子:

月亮

李白《靜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解析:月亮在中國古詩中經常與鄉愁、思念和孤獨聯系在一起。它不僅是自然景象,更是一種情感的象征。在李白的詩中,月光成為了喚起思鄉情感的物件,使得讀者能夠通過簡單的意象共鳴深層的思念情緒。

梅花

王安石《梅花》

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解析:梅花象征著堅韌、不屈不撓的精神,尤其是在寒冬中綻放的梅花,更是被賦予了高尚品格的象征。在詩歌中,梅花不僅是自然景物,更是詩人表達內心堅韌與孤高的象征,具有強烈的呼喚性,激發讀者的情感共鳴。

詩性·呼唤型組織

Comment by Host Workshop on September 26, 2024 at 12:22pm

孤帆

李白《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解析:孤帆象征著離別、漂泊與無盡的旅途。在李白的這首詩中,孤帆遠去的景象讓讀者聯想到分別的無奈與生命旅途的孤獨,成為呼喚離別情感的重要物件。

烏啼

杜牧《江南春》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解析:烏啼(或鳥啼)在中國詩歌中往往與哀愁、思鄉、離別等情感聯系在一起。詩中的鳥啼聲不僅喚起對春天景象的描繪,更喚起對古代繁華消逝的歷史感懷,成為時間流逝與物是人非的象征。

古道

馬致遠《天淨沙·秋思》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解析:古道是漂泊與孤獨的象征。在馬致遠的這首元曲中,古道與瘦馬、夕陽等意象共同構建了一個孤寂、漂泊的氛圍,喚起了讀者對流浪者無盡哀愁的同情與共鳴。

酒杯

王翰《涼州詞》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解析:酒杯在詩中象征著豪邁與悲壯,尤其在戰場或離別場景中,酒杯不僅是飲酒的器具,更是詩人抒發壯志未酬、豪情萬丈的象征,喚起了對生命短暫與征戰無常的深刻思考。

紅豆

王維《相思》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解析:紅豆在中國文化中象征著相思。王維的這首詩通過紅豆這一物件,將愛情與思念具象化,成為表達相思之苦的經典象征,具有強烈的呼喚性,直接觸發讀者的情感共鳴。

這些物件在古詩中不僅作為簡單的物質存在,更是文化與情感的象征,通過詩人的描繪,成為能夠激發讀者深層次情感與思考的「呼喚性物件」。

相关:呼唤型造物  evocative object  The Etymology of Vocative Linguistic Theory on Vocative  Conation & Affects Vivo's aesthetics   內容是Evocative Object   当符号呼唤象征

Comment by Host Workshop on August 29, 2024 at 7:32am


趙毅衡·意義理論,符號現象學,哲學符號學


人生活在意義世界中。自在的物世界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存在,意義世界卻是人類的意識與事物交會而開拓出來的,反過來,意義也造就了意識,意識是人類存在的根本原因和根本方式。這點極為重要,因為意識是人之所以為人的基本立足點,是人區別與動物,或與人工智能體的根本點。

動物是可能的意識載體,對他們的意識之研究至今太零碎,近年各種認知實驗報告讓有關討論更為具體而緊迫。如果動物在某種程度上分享人的某些意義能力,那就可以證明人的這些意義能力是先天的,而不是經驗學習所得,因此對動物心智研究的進展,不得不十分重視。

人工智能是正在產生的另一種可能的「意識」,對此課題的前景我們只能樂觀但謹慎地等待。為了不讓討論漫無邊際,在討論人的意識與世界的關係(例如討論「意義共相」,討論「符號升級」與「元符號」)時,或許會用筆者對人工智能的有限理解做對比。但是這個領域進展太快,任何預言都太冒險。

現代之前,人的夢魘天敵是動物怪獸,現代化以後,人的噩夢是機器控制人類,為什麼?他們身體能力上可能遠超過人類(所以有蝙蝠俠、汽車變形金剛),在意義能力上卻只能做人的奴隸,一旦它們獲得人類的意義能力,世界就換了主人。幸好,至今為止,動物把所有時間用來覓食生殖,機器總得等待人來按按鈕。

趙毅衡·意義理論,符號現象學,哲學符號學;本文刊載於《符號與傳媒》第十五輯(2017年第2期),第1-9頁。)

Comment by Host Workshop on August 26, 2024 at 9:17pm

這就是為什麼討論意識的構成是如此重要,因為它是人類脫離動物界的原因,也關係到人類的未來的諸種可能。在符號中展開的意義活動,不是一種自然活動,符號學的思考並不是為了解釋自然,而是為了解釋意識如何籍意義而存在於世。

那麼用什麼來討論意義的哲學呢?這樣一門學科應當叫什麼呢?它的目標是清晰的,名稱卻讓人煞費躊躇。一名之立,卻極為重要,它畫出了與前賢思想的承繼關係,也明確了這門學科在當代思想中的具體位置,不僅僅是一個可此可彼的說法或自我標榜,以下試討論三種稱呼的利弊。

意義理論

現代思想界有一系列學科,以意義為核心課題:分析哲學、心理學、認識論、認知學等。符號學則是其中最集中地處理意義產生、傳送、解釋、反饋各環節的學說。不過,「意義理論」(The Theory of Meaning)這個術語,一直是分析哲學的專門領域。風靡英美一個多世紀至今不衰的分析哲學,集中處理的是語言與邏輯,分析哲學中的「意義理論」實際上就是研究語言表述諸問題。

所有的分析哲學家都在討論「意義」,有的哲學史家把他們細分為「語義學派」,包括弗雷格、羅素、蒙塔古,以及「可能世界」諸論者;「基礎學派」,包括戴維森、喬姆斯基、格賴斯、路易斯等;以及介於兩派中間的蒯因、克裡普克、維特根斯坦等。[1] 但是語言分析哲學家討論的,大都是命題語句(proposition)的意義,這種「意義」,只是符號學討論的許多種「意義」中的一種。

本文討論的是廣義的符號的意義,使用「意義理論」就容易產生誤會。所以筆者不用此專門術語,而是一般地討論關於意義的各種理論。語言分析哲學的「意義理論」當然極其重要,語言是人類的符號體系中最重要、最完善、最復雜的一個,在很多符號學家(例如索緒爾)看來,語言是人類其他符號體系的基礎。洛特曼稱之為「初始(primary)模塑體系」,其他符號體系是從中派生的。但是當皮爾斯的理據性理論成為符號學的基礎,而且當「符用理據性」越來越佔據我們的注意力後,當代符號學離語言分析模式漸行漸遠。

實際上分析哲學討論的「意義理論」,之所以只盛行於英美,在歐陸應者寥寥,很大原因是英文的meaning一詞,在法語和德語中很難找到對應詞。這個詞在西語中的歧出多義,給意義理論的發展平添很大的困難[2]。在英文中,meaning有「目的」的意圖含義,significance則有「重要性」的評價含義,而sense這個詞則有「感覺」的本能含義;法語中沒有與英文meaning相當的詞,但法語senssignification的界限更為模糊。德文中的近義詞歧義也相當嚴重,弗雷格(Gottlob Frege)的核心術語Bedeutung應當與英文什麼詞相當,引發了一個多世紀的爭論。因為這是分析哲學的最重要概念,1970年,英國著名學術出版社,牛津的Blackwell,為如何翻譯此詞,召集英語世界的德國哲學研究者召開了一次專門的學術會議,爭論激烈卻議而未決。為避免理論及翻譯中各說各話,最後竟然采取投票方式,決定在英文中妥協地共同譯為meaning。[3]

所有這些西語詞與現代漢語詞「意義」,不完全同義[4],應當說,現代漢語「意義」的岐解還少一些。最大眾化的《互動百科》定義「意義」為:「意義是人對自然或社會事務的認識,是人給對象事物賦予的含義,是人類以符號形式傳遞和交流的精神內容」。[5]此定義用詞不嚴謹,不夠學術,但是在意義的產生(「人給對象事物賦予的含義」)、意義與符號的相互依存(人類以符號形式傳遞和交流的精神內容)、以及意義的本質(「精神內容」),這三個關鍵點上,倒是說得出乎意料地接近到位。海德格爾指出:「意義就其本質而言是相交共生的,是主客體的契合」[6]。筆者認為可以把意義定義為「意識與事物的關聯方式」。

符號現象學

符號學集中研究意義的產生和解釋的,現象學關注意識是如何產生並「立義」的。這二者研究的實際上是同一個意義過程,只不過符號學更專注於意義,而現象學更專注於意識。由於專注點的不同,使符號學向形式論和方法論傾斜,而現象學以本體論和形而上學為主要的理論方向。但是它們的論域重疊如此之多,可以說,無法找到不討論意識諸問題的符號學,也找不到不討論意義諸問題的現象學(包括受現象學影響的闡釋學與存在主義)。

符號現象學這個思路,是皮爾斯奠定的,稱之為「現象學」也是皮爾斯的用語。皮爾斯有時自稱「顯象學」(paneroscopy),據他說目的是避開現象學這個「黑格爾用語」。但是在皮爾斯的許多手稿中,依然用「現象學」(phenomenology)一詞。皮爾斯的現象學,是符號學的哲學支撐,他從二十多歲哲學生涯開始時,就在符號學范圍內思考現象學問題。皮爾斯明確聲明:「就我所提出的現象學這門科學而言,它所研究的是現象的形式因素。」因此,皮爾斯的現象學是關於意義形式的理論。

Comment by Host Workshop on August 20, 2024 at 11:33am

(上續)皮爾斯不知道的是,與他基本同時代的胡塞爾發展了一個體系更完備的現象學,而他到晚年才聽說胡塞爾其人,在筆記中僅僅提到胡塞爾的名字。施皮格伯格說皮爾斯「很熟悉胡塞爾的邏輯學」(1998,p. 52),他沒有提出文獻根據。

在皮爾斯晚年的筆記中,可以查到兩次提到胡塞爾的名字(Peirce,1931-1958,vol. 4,p. 7;vol. 8,p. 189),對胡塞爾的學說卻沒有任何引用。[7] 皮爾斯的現象學,是他的符號學體系的思辨基礎,主要集中在所謂「三性」問題上,即現象是如何通過感知為意識所理解的。這的確是個典型的現象學問題,即如何處理事物的感性顯現問題。只是皮爾斯的現象學與胡塞爾的現象學沒有互相借鑑之處,兩人的重點完全不同,可以說在現象學主流中,皮爾斯的現象學體系相當特殊。

今日我們關於意義理論的哲學討論,卻無法孤立地處理二位開拓者的理論。筆者沿著皮爾斯思想的方向展開對意義形式的思考,也沿著胡塞爾的方向考量意向性與直觀如何形成意識的本質。
 

實際上二十世紀許多學者看到了符號學與現象學的緊密關係,從而致力於建立「符號現象學」這樣一門學科。開其先河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梅洛-龐蒂的「生存符號學」;海德格爾的存在主義在現象學傳統中獨開一系,他比胡塞爾更強調討論意義問題;德裡達的著作《聲音與現象:胡塞爾現象學中的符號問題》對胡塞爾的符號理論提出了質疑。

近年朝建立符號現象學努力的學者,有美國的拉尼根(Richard L Lanigan)、瑞典的索內松(Goran Sonesson)等,意大利的西尼(Carlo Sini)強調意義是「現象符號學」的根本問題,他稱意義為「形式的內容」(the content of the form)[8]。但是至今學界並沒有形成一個清晰的符號現象學學派,沒有這樣一個論辯體系,甚至未能清理出一個大家同意的基本論域。

筆者認為,符號現象學應當如皮爾斯所考慮的那樣,是符號學的奠基理論。今天我們關心這個問題,是從符號學(不是現象學)運動的已有成果出發,回顧並豐富皮爾斯的符號現象學。在個別問題上,皮爾斯的現象學,似乎與胡塞爾現象學有所分歧,實際上只是論域不同。符號現象學不應當有任何重寫現象學的企圖,也沒有任何「反駁」胡塞爾的想法,只是設法更多地沿著皮爾斯的方向,開拓一個獨立的領域。

從胡塞爾開始,不少討論符號的現象學者,強調區分事物與符號,因為他們把符號看作得到意義後,傳送此意義所用的工具。胡塞爾認為符號是本質直觀之後需要表達出來時才出現的,並非初始的,並不是意識獲得的感知必然攜帶的。他認為「直觀行為」與「符號行為」二者不同,取決於「對象究竟是單純符號地,還是直觀地,還是以混合的方式被表象」。(Sini,2009,p. 52)也就是說對象可以不借助符號被「表象」,這點恐怕是很值得質疑的。[9]

反過來,他又提出「每個符號都是某種東西的符號,然而,並不是每個符號都具有一個含義,一個借助於符號而表達出來的意義」(胡塞爾,1998,p. 31)。根據「是否具有含義」,胡塞爾將「符號」分為兩類:指號和表達。前者沒有含義,「在指號意義上的符號不表達任何東西,如果它表達了什麼,那麼它便在完成指示作用的同時還完成了意指作用。」(胡塞爾,1998,p. 31)後者則是「作為有含義的符號」(胡塞爾,1998,p. 39)的「表達」。對胡塞爾這種區分有意義符號與無意義符號的論說,德裡達的評語是點中要害的:「從本質上講,不可能有無意義的符號,也不可能有無所指的能指」(1999,p. 20)。

的確,沒有不承載意義的符號,也沒有無須符號承載的意義,把符號局限於再現,使符號的外延范圍嚴重縮小,這是皮爾斯的符號現象學與胡塞爾現象學的最大分歧。而且,在某些具體例子中,會無法自圓其說。胡塞爾討論過「蠟像」例子,他說乍一看,蠟像館中蠟像(符號)與真人(事物)難以區別,他說:「一旦我們認識到這是一個錯覺,情況就會相反」 (1998,p. 491)。從符號學角度,在初始獲義階段,究竟「被解釋成攜帶意義的感知」來自一個真人,或是來自一堆臘,其實無法分辨,在這個階段,作為符號表現意義時,也無需分辨。只有如皮爾斯說要求的那樣「累加符號行為」,做進一步探究(例如觸摸真人與蠟像,或觀察到神態僵硬),我們才會進入到深入一步的意義。

但是,如果如胡塞爾之說,真人不是符號,只有蠟像(再現)才是符號,那就與艾柯的「符號撒謊論」命意正好相反。艾柯說:「撒謊理論的定義應當作為一般符號學的一個相當完備的程序」,他的理由是,「不能撒謊就不能說出真知」(1976,pp. 58-59)。因此,艾柯也承認真假在符號表意的起始階段是無法分清的,否則一切「偽裝」都無從談起,符號起作用,恰恰是因為它「可以為真」。因此,事物與媒介再現有什麼區別,必須等意義活動累積對照才能辨明。哲學符號學關心意義的生成,而在以形式直觀獲取意義時,事物與符號無區別(因為在形式直觀時,二者尚無從區別),在這個意義的出發點上,符號學與現象學的確很不相同。(下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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