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刪《詩》的原則是「取可施於禮義」，使人們學《詩》以後，「邇之事父，遠之事君。」 [22] 乃是以文學為政治服務。《論語》為孔子弟子及再傳弟子集結而成，收錄夫子教誨的第一手資料。故欲探討其文學觀點，主要見於《論語》中，其他典籍如《易傳》、《禮記》以至《孔子家語》、《說苑》等書所記錄、稱引的孔子言論中也有涉及文學問題的，多數屬於後人的偽托，只能供研究時參考。上述可知孔子既以禮、樂、詩為不可分割，故探討《論語》論詩及孔子之文學觀，必兼及禮樂。因此，凡《論語》中論及禮樂詩者，本文論述中皆一併觀之，以求得窺孔子文學觀之全貌。

三、《論語》論詩：

（一）詩的地位 —「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論語‧泰伯》，以下引《論語》篇章只註篇名）：

《論語》記載孔子的文學思想中，最突出的是他於詩樂的地位和作用的看法。孔子對於詩的地位認定，可由「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得知。孔子這句話確定詩樂（也就是文藝）在政治生活中的地位，對此，後人作過許多不同的解釋。例如：

1.包咸說：「興，起也，言修身當先學詩。禮者所以立身，樂所以成性。」（見何晏《論語集解》引）

2.邢昺又加以補充：「此章論人立身成德之法也。興，起也，言人修身當先學起於詩也。立身必須學禮，成性在於學樂。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既學詩禮，然後樂所以成之也。」（《論語集解疏》）這是理解為思想修養的三個步驟。

3.王弼則說：「言有為政之次序也。夫喜、懼、哀、樂，民之自然，應感而動，則發乎聲歌。所以陳詩采謠，以知民誌風。既見其風，則損益基焉。故因俗立制，以達其禮也。矯俗檢制，民心未化，故又感以聲樂，以和神也。若不采民詩，則無以觀風。風乖俗異，則禮無所立，禮若不設，則樂無所樂，樂非禮則功無所濟。故三體相扶，而用有先後也。」（見皇侃《論語集解義疏》引）這是理解為政治上運用三者的順序。

儘管各家學者解釋不一，孔子的原意後人也難以確論，但有一點是清楚的：即詩、樂都和禮有密切的關係。《論語》裡常見詩、禮、樂是相提並論的，而其中禮是立足點，又是中心環節，詩和樂都要以禮為評價標準，又需符合「執兩用中」的原則，以行中庸之禮為指歸。

《禮記‧仲尼燕居》假托孔子的話闡發了這層意思：「不能詩，於禮繆；不能樂，於禮素。」雖然《禮記》此處記載不見得是孔子之言，但詩和樂孔子對而言並非是獨立的純文藝是很明顯的，它們都是直接為禮服務。禮制又是孔子的治國主張，由此可知孔子認為詩作為文學的一種，主要目的乃在為政治服務，而強調其「化下」、「刺上」的效果 [23] 。這就是詩在禮治中所佔據的重要位置，意指詩的地位乃是由其政治社會作用決定的。

（二）詩的作用—「興觀群怨」：

在先秦時代，沒有純文學的概念，首先標榜文學為獨立領域者，並提升文學作者地位，乃是由曹丕《典論‧論文》首倡 [24] 。先秦時期文藝的地位是由文藝的實用性決定的，孔子處於先秦時期，對於詩和樂的作用，自然強調其於施政上的實用性，而講得更為具體。

孔子教訓兒子說：「不學詩，無以言。」（〈季氏〉）詩本性情，感人最深，可以鼓舞人的意志，反覆吟詠所以興起好善惡惡之心，所以孔子教子先學詩，乃是養成應對進退之節； [25] 應對可見人之涵養，進退可知人之動容。詩又是學習語言的基礎教材，為童蒙所必讀，所以孔子教伯魚學詩為先。不學詩所以無以言，乃因不知應對進退之道，當言不言，不當言而言，都是所謂失言，非君子之所為 [26] 。

孔子又說：「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子路＞）這是強調詩在當時政治上的實用性，春秋時代，無論是使臣出使、結盟、宴會等外交相關事務，皆須賦詩以表心意，就是普通的對話，為求委婉也多以賦詩來表明心跡 [27] 。孔子以為學詩的主要目的在應對，應用於當時詭譎多變的外交辭令，更以為學詩之後，若出使四方不能專對，即不能應用於實際生活上，讀再多詩也是枉然。《左傳》中記述了許多宴饗賦詩的事例， [28] 可知當時在外交場合上詩的應用是必須的。

[22] 《論語·陽貨》：「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關，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

[23] 《毛詩》序：「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

[24] 《典論·論文》：「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

[25] 姚義：「夫教之以詩，則出辭氣斯遠暴慢矣。約之以禮，則動容貌斯立威嚴矣。」

[2６] 《論語·季氏》：「詩於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為之躁；言及之而不言，為之隱；未見顏色而言，為之瞽。」

[2７] 如《左傳·定公四年》（B.C.五0六年）申包胥求救兵於秦，秦哀公為之賦〈無衣〉，未明言出兵以救，但已表明同意出兵。

[28] 例如：《左傳》襄公三十一年（B.C.542年）記載鄭子產出使晉國，因晉平公傲慢無理，子產故毀旅館之牆，後以言詞折平公。晉國叔向對此事引《大雅·板》：「辭之輯矣，民之洽矣，辭之懌矣，民之莫矣。」叔向能夠適當引詩贊美子產之余，也正好與其身份地位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