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毅衡 | 論坎普:艷俗的反諷性再生 (1)

1 坎普在中國越來越多

“坎普”(Camp),是一個非常細膩微妙的風格學問題。這本是個老題目,它在當今中國藝術中也已經成為常見風格,只是國內藝術界不太清楚他們見到的是坎普,甚至創作的是坎普。為此本文考察國內外坎普藝術的實例,並且做一個關於坎普的根本機制的分析。西方有關“坎普”的研究從20世紀五十年代起,已經有大半個世紀;中國學界也有許多嚴肅的探討以及一般的漫談。但由於這概念過於精細,一直沒有說清楚,東西方文化背景不同,也平添了不少困惑之處。

此詞中譯非常多,有“矯飾”“坎皮”“堪鄙”“敢爆”,臺灣地區往往稱為“假仙”。所有這些譯名都未能通用,我們只能回到譯音“坎普”,這是無可奈何的事。不過討論者多了以後,或許能漸漸通用。原因非他,這種風格已經如此普遍,已經成為中國藝術學與藝術產業研究,不得不弄清楚的一個重要的風格。


在西方,自從1964年著名美國散文家蘇珊·桑塔格的討論之後,坎普廣為人知,但是桑塔格這篇題為《關於“坎普”的劄記》的文章,用58則筆記的方式談她對此種“新感性”的看法。文筆精彩詼諧,警句叠出。本來討論這種題目,最好是舉例說明。但是她舉出了歐美藝術史的例證,各種藝術體裁多達上百條,卻越說越讓人不明所以。她還甩出一句讓人聞而生畏的話:“談論坎普,就是出賣坎普。”[1](p320)她的意思是此問題無法作邏輯的、理性的討論,她本人的討論方法,隨興所至的劄記,或許是唯一法門。被說得如此神秘化,可能也是這個問題至今在風格學上難有進展的原因之一。

本文不是針對桑塔格的批駁,相反,我們不得不引用她的許多真知灼見,但本文為了討論當今中國的坎普,如果不想另寫一篇“劄記”漫談,就不得不做一個學理上步步為營的推演,這可能是推進這個研究的唯一的辦法。因此本文將從簡單的問題談起。

首先要說的是:中國有沒有坎普?如果沒有,我們不必折騰半個世紀弄不清的概念。我簡單舉個例子:開心麻花的電影《羞羞的鐵拳》,一行人上山請教武林大俠,想學到高招擊敗腐敗邪惡又強大的對手,這是武俠小說電影中的必要環節。到山門前,沈騰演的“卷蓮門”副掌門,用個仙鶴展翅姿勢從高處躍下。他身著不中不西樣式的大衣,上書大大的“卷”字,一副得道高人的大師裝扮。他拿腔拿調地說了一句:“你們接下來的任務,就是完成紅鯉魚與綠驢驢驢驢的挑戰。”滿電影院哄堂大笑,這句話也成為網絡經典。觀眾笑的是什麽呢?是這個人物過分的裝腔作勢,是此人過分的武俠大師打扮,和自我諷嘲的風格化。再例如沈騰與賈玲今年一月做的“蘇寧值得拼”廣告,兩人用各種花式做出心字造型,讓觀眾對誇張的“拼勁”在爆笑後留下很深印象。觀眾並不反感他們有意做過頭的逗勁,證明中國人很能理解坎普。

中國第一個坎普作家,應當是王小波。這位風格奇特的作家,文字一路打趣妙筆生花,但他的幽默實際上很嚴肅。當我們在《黃金時代》讀到主人公王二不得不無窮無盡地寫檢討,領導要求他“對犯‘生活錯誤’的細節寫得越詳細越好”,他寫的檢討被領導們搶著看,而且勒令他“進一步檢討”,結果他寫得“與作家一樣好”。《尋找無雙》中女子要殉夫,官員說“今年指標滿了”。[2](p42)這時我們明白王小波的幽默,是板著臉忍住大笑。

延续阅读:

1 https://www.vogue.com

2 坎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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