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什麽是坎普？

各種詞典，包括以精密準確著稱的《韋伯斯特詞典》，越解釋越糊塗：“平庸、陳腐、誇張等，達到如此極端，以至於變成好玩，或有一種變態的複雜的吸引力。”這話大致能懂，但究竟如何做到卻語焉不詳。既然桑塔格警告在先，我們論證時不得不小心翼翼。尤其是因為坎普經常搞砸：不管是開心麻花的失敗之作(剛出品的《李茶的姑媽》尤其如此)，還是D&G，需要“過頭”的坎普真的過了頭，讓觀眾覺得討嫌。這也讓筆者明白：坎普的定義必須更準確，不然後果嚴重，不僅鬧個觀眾不開心，藝術產業經濟損失慘重。

坎普風格的第一個形式特征，是艷俗，不是一般的俗，而是濃墨重彩的俗。所謂“俗”，就是隨大流，依樣畫葫蘆，沒有創新。人免不了從眾，村姑一般是村姑打扮，中學生必須是中學生裝束，這算不上“俗”。哪怕高人雅士也不可能事事高雅，隨大流是人生難免的事。但若真正需要創新的場合拿不出新東西，只給個陳腔濫調，才謂之俗。在某些場合，例如店面裝飾，“俗”可能會讓人覺得過於平淡樸實；而在藝術創造中，“俗”就是創新能力不夠，違反了“藝術讓人有超脫庸常的感覺”，因為藝術忌俗。

以俗為雅的作風，稱為“媚俗”(Kitsch)。第一個把此問題升高到文化高度的米蘭·昆德拉如此描寫媚俗：“媚俗所引起的感情是一種大眾可以分享的東西。媚俗可以無須依賴某種非同尋常的情勢，是銘刻在人們記憶中的某些基本印象把它派生出來的：忘恩負義的女兒，被冷落了的父親，草地上奔跑的孩子，被出賣的祖國，第一次戀情。”[3](p86)他是在討論小說電影的內容。就藝術形式風格而言，只是當這件設計或藝術品被當作高雅在炫耀之時，俗的風格才讓人忍受不住。牛仔褲上一串破洞，褲管毛邊，先前作為風雅，現在讓人覺得穿者無主見，“俗”就是跟著“已經自殺成功的時尚”卻不自知。

艷俗則還要更過分一些，惡趣成分多一些。例如破洞牛仔褲上有流蘇，例如室內裝修掛燈上串串珠墜，或是濃妝艷抹過了分，尤其是不分場合地、不顧年齡或性別的濃妝。坎普形式上艷俗，經常是奢華式的艷俗；越奢華，艷俗就越刺眼。但是風格學的魔術在這裏出現了：坎普實際上是“反諷式艷俗”，也就是言不由衷的艷俗，把艷俗弄得有趣，因此成為既艷俗又有深度。

坎普的複雜性也就在這裏。最早定義坎普的是著名英國作家伊舍伍德(Christopher Isherwood，第一個采訪中國抗日戰爭的報告文學《戰地行》作者)有妙言說：“坎普不是拿某事開玩笑，坎普是以借某事開玩笑。”(You are not making fun of it，you are making fun out of it.)[4](p48)這話作為定義過於玄妙，也無法翻譯。伊舍伍德是說：坎普是並不笑話艷俗，而是以艷俗為笑話。

這有點不好理解。我們就拿本文開頭說的《羞羞的鐵拳》場面來分析：打扮花哨的武功大師掌門人從空中躍下，用一串不著邊際的武林大話教育入山求道的幾位徒弟，然後叫他們在高速路上發傳單“練功”。這一連串的場景，極為誇張，明顯是言不由衷地開玩笑。但是開誰的玩笑？不是開武俠的玩笑。許多武俠小說電影，習武者進深山拜真師習奇術取得成功，這是在拿武俠電影用俗了的套路作為路徑，笑話國人普遍的崇拜“國術”神秘化功力崇拜。果然這套花拳繡腿，最後擊敗了西方式拳擊場上靠家庭關係作弊的強勁對手，“以邪克邪”，所以這場面，是一種言不由衷的艷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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