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秘書、經理們熱烈的討論著「穿越劇」,為了跟上資訊他估狗了「穿越」二字,這才懂了其實換湯不換藥,也就是以前的「回到未來」、「似曾相識」之類的戲碼,用這樣的幻想逃避現實顯然是意志薄弱的輸家。
因為覺得十分無聊旋即放棄了這個談資,而且他也不必像以前一樣故意製造一些和屬下的共同話題了,因為過不了多久,他就得解職離開這待了大半歲月的公司。然而,他沒有意識到的是:覺得什麼事情都沒有什麼、太陽底下什麼都不新鮮就是老人的象徵。
以前的他,說話感覺十分有衝勁:講話速度快,隨時嘴角上揚,或者內容裡多少有一兩個笑梗。但自從接了總經理之後,不知不覺的講話速度變慢了,因為每句話都是一道令箭,得要小心使用,同時又要提醒自己不對部屬傳達細節作法、只給大方向。有時餐廳服務生掉了東西,他也學會忍住不再急忙的幫忙撿起,而是從容被服務著。
(Feature Photo: Back to Future by WK Cheok, www.flickr.com/photos/night86mare)
從底層爬上來原本矢志將員工視作「同事」的他,悄悄的改變了。改變,始自於迷上騎馬這件事。
公司有固定公關費用讓高階經理人和客戶打小白球、上酒家,不過他對於集體的社交活動向來興趣缺缺。某個角度來說,他富有實驗精神:經過實證,不打小白球並不會影響業績,集體早起出門應酬或許是許多男人逃避婚姻生活的共同藉口。
他喜歡一個人思考經營管理的哲學,騎馬是個相當好的選擇:從第一次跨上馬感受每個步伐傳來的震動、到逐漸小快步時放鬆每一節背脊跟上馬兒的律動,到終於與馬融為一體可以在山林間獨自馳騁。
人生的疑惑首次在速度感中得到解答:原來馬術裡面的控制和對待員工是一樣的,如何精準的傳達方向指令、如何揮鞭提高效率以及如何像操縱韁繩般自如調控整個公司的律動,其實都只在認定自己身份的一念之間。
因此當所有人對於富商以動物園來比喻公司員工管理哲學而遭到撻伐時、當企業老闆喊出再吵連XX K都沒有時,他的內心其實是默默的贊同的。
一旦爬到了社會的某個階層,視野必然不同。我們必須承認揮鞭、夾鐙是控制馬兒的必要方法,無關乎道德、慈悲與否。
「必須讓馬知道誰在上面,誰是老大。」馬術教練教他的第一課。
他覺得自己從一介小卒爬上總經理的位置是命運的安排,算是躍過了輪迴的轉動:曾經在旅遊時聽過導遊解釋嚴明的印度種姓制度多麼牢不可破,看著恆河邊浮動的屍體、露天為家的兒童,忽然覺得自己登上天堂是多麼的不易。因此,他想要培養女兒抬頭挺胸、高人一等的氣質,於是帶她去騎馬。
不過,幾次下來,女兒始終興趣缺缺,因為揮舞馬鞭讓她覺得於心不忍;他遂趁機向女兒解釋了他心中所理解的世界邏輯,即便不把其他社會中相對低階的人視為動物,也得承認這世界運行不滅的道理:這社會之所以安定穩固是因為食物鏈的階級。若每個人都瞭解自己的位置,那麼也就安然自得、做好螺絲釘過一生,或 者像自己一樣,放手一搏決定奮發向上得到擺脫階級的力量。
女兒還是放棄騎馬,決定養貓。
他說即便是養貓也不是萬物皆平等,總有主人、寵物的上下角色之別。
女兒回他世界沒那麼冷酷,因為至少她和貓之間有愛存在。
這話的確讓他震動了一下,這字眼他好久沒有想過。但世界不是靠愛支撐的,在商場上廝殺,尊卑才是食物鏈的恆常。
讀社會學的女兒反駁他若愛無用,女人的地位就不會像現在一樣,可以投票、受教育,而還是在他所說的種姓社會裡無法翻身輪迴。
他無法反駁但也不想用「年輕人不懂」這樣倚老賣老的話丟還給她;前幾年自從老董過世後,雖然公司業績仍然穩定,但「不爭氣」的少東卻已經動作頻頻,私下想要將公司轉手賣人。
將要接手的人是怎樣的牛鬼蛇神,他十分的清楚:根本對產業沒有興趣,覬覦的恐怕是公司廠房的土地,可預測的是,當他們接手不久後公司會被掏空,然後惡性倒閉,左手再賣給右手換個公司名稱,幾十年的年資就一筆勾消,運氣好老闆給個一半的退休金,勞工便要伏地感謝德政,有時老闆更狠的甚至連員工的勞健保、退休金都搞到灰飛煙滅,這樣的悲劇最後只會佔社會版面裡的一小角,換來早餐店裡看報人幾秒鐘後迅速被遺忘的廉價嘆息。
這是社會運轉的常態:畢竟去競爭3C零件那一丁點苦哈哈的毛利,不如炒房、炒地皮的報酬率來的高。當半年前,少東夜宴賓客裡赫然出現那惡名昭彰的牽皮條立委時,他就知道大勢已去只求自保。(收藏自台灣《商業周刊》 http://www.businessweekly.co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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