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古跡之好在羅馬終結

關於純自助式的旅遊，我常常在想，只有深刻的向往，才能讓自己成為自助遊的行動派。出發前辦簽證、訂機票、訂酒店、查資料、設計路線等，前期工作量浩大，並且為了準備一次長途出遊往往需要提前把工作安排好，搞得每次出發差不多都是“雞飛狗跳”。當然有辛苦必然有回報，獲得的享受和體驗也是跟團旅遊所得不到的。尤其目的地是羅馬這樣的城市，行前更應當進行一些知識儲備，多準備一些參觀資料。

從小到大，我對人文古跡的喜愛要遠遠大於自然風景。喜歡西安絕對甚於喜歡黃山，探訪一次洛陽古墓的興奮程度勝過海島度假。少不更事的時候會覺得，自然風光哪裏都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而博物館裏那些閱盡滄桑的器物，它們背後隱藏著的謎一般的往事才真正蠱惑人心。於是去看自然風光可以一笑而過，但是遇到世界人文遺產、藏品豐富的博物館一泡就是一天。

對於人文古跡的興趣超過自然風景——那是在我去過羅馬之前的事情。

初見羅馬，立刻被它滿城美輪美奐的古典建築和遺跡傾倒，剛在旅館安頓好就立刻出發去梵蒂岡博物館瞻仰。帶著準備好的一點資料，再加上博物館的中文語音導覽，滿心期待一場文藝復興的華麗盛宴就此展開。有著500多年歷史的梵蒂岡博物館，珍藏著拉斐爾、米開朗基羅、達·芬奇等大師的傑作，當然不會令人失望。只是我，眼花繚亂漸迷雙眼，參觀伊始還可以理解和欣賞那些舉世聞名耳熟能詳的作品，聽得懂語音導覽器中有著聖經故事背景的名作。慢慢地，語音導遊說的雖是中文，但對我來講那些陌生的人名、陌生的事件、陌生的歷史卻依舊難懂。身邊摩肩接踵的是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耳邊聽到的是中文：這件雕塑是彼得那年在如何如何的事情之後怎樣怎樣，你看他的眼神和手勢那幅畫作表現的是亞裏士多德對某某某理論的堅持還有那邊那個18號，在西方很多家庭都有這種圖案的復制品我聽清了中文講解的每一個字，卻無動於衷，一片茫然，我僅僅是聽清楚了每一個字而已。因為我不認識彼得和約翰，不曉得他們多大年紀有何事跡，更不清楚那種圖案那種裝飾有怎樣的信仰和美學意義。雖然是瑰麗的藝術寶庫，全人類智慧的結晶，可是一半以上的珍品對於我而言終究如隔著萬水千山般陌生，無關翻譯，無關語言。怎麼能不陌生呢？我不屬於它們誕生的這片土地，不曾有血脈相連的歷史，更沒有共融共生的宗教背景，彼得與約翰僅僅是我聽到的兩個名字罷了，我聯想不起他們曾帶來怎樣的福音、有何“八卦軼事”。很羞愧地說，那麼多天才的作品，滿目瑰麗，逛幾天也不能完全欣賞完，讓我震撼令我傾倒，卻始終“愛”不起來。

我不懂它們，沒有辦法。它們不是漢的瓦當，唐的步搖，明的青花。不像在某天，我看到一塊殘缺的唐磚，會想起白居易提起的胡女也許曾經在這上面跳過一段胡旋舞；看到虎符、漢節，馬上心領神會想起圍魏救趙，想起蘇武牧羊；馬王堆不僅出土了不朽的辛追，還有素紗禪衣

原來我和古羅馬帝國、教皇的權威和《基督降架》之間，不僅橫著時光和語言的鴻溝，還橫著一條叫“文化背景”的寬闊又洶湧的大河。大開眼界、震撼卻又滿心茫然，也許很多參觀頤和園、拙政園、雍和宮的“老外們”也是如此吧。從去過羅馬以後，每一次出國，我對人文古跡便沒有了此前狂熱的期待，偏好到此終結。這究竟是“羅馬假日”的悲哀還是榮幸呢？它的光芒萬丈讓我一下“文化休克”了

那就放下導遊冊，隨便遊走。即使讀不懂內涵，也不妨礙我們在這樣的旅程中欣賞美。你一樣會註意到某某作品簡直是“用大理石作的詩”，人物雕像的肌膚表現得彈性十足，冥王手臂上凸起的經絡不可思議地完美呈現，西方美術對人體結構的表達令人嘆為觀止！比提前研究人文古跡“內涵”、準備資料更重要的，可能是隨時準備敞開感受震撼的心。

離開之後不久，那些作品的名字、人物就忘得差不多了，但羅馬給予我們的震撼一刻和大開眼界的體會卻永遠也不會消退。

遺落在地中海的中國夢

一個細雨輕飄的早晨，我和阿寶迷失在錯綜復雜的羅馬小巷。我們正在地圖上努力對照中文和意大利文的地名，街對面突然傳來熟悉的中文，南方口音：“你們要去哪裏？”

在這樣的非英語國家旅行，還是要適當準備幾個當地語言的重要單詞和景點名稱發音的，這在問路時是個關鍵。英語在意大利並不“流行”，雖然這是旅遊勝地羅馬，但是在很多街區都只有意大利文標識，沒有英文。對於旅行者來說坐公交、地鐵可以更好地體驗當地民風，可是在這裏也是一個小小的“冒險”，要麼不報站名也沒有站名標識，要麼僅用意大利文快速地播報一遍。還記得剛落地時，從機場坐火車前往市區的那個晚上，我和阿寶坐上了一節空無一人的火車車廂，每到一站都只有陌生的意文播報。好容易看到中途有一兩個上車的乘客，上前問路，得到的卻是熱情的笑容和鏗鏘有力的意大利語。好在事先把目的地的發音背了幾遍，在車上始終顧不上看街景而是全程豎著耳朵聽站名，這才最終順利下對了車站。

在這快要“迷路”的當口兒，突然聽到自己的母語，真是親切！跟我們打招呼的是一位40來歲的華人大姐，她幫我們在地圖上畫出了詳細的位置，告訴我們要去的地方距離這裏有三個街區。大姐怕我們還不清楚，就親自帶我們走了一段。羅馬並沒有官方承認的“唐人街”，但實際上在中央火車站等市中心的位置都有大量的華人店鋪聚集。雖然當地政府不允許懸掛紅燈籠等中國飾物，但古老的羅馬建築裏的紅色中文店名依然醒目。“方正貿易”“長城飯店”“維修手機、電腦”“青田鞋業”“華聯美發”等，來自浙江的同胞占據了羅馬的各個行業，華人店鋪吃、穿、住、用無所不包。難覓意大利店鋪的蹤影，浙江溫州、青田的方言幾乎成為這些街區的“官方”語言。

對於我們來說，風靡世界的比薩和意面其實並沒有給我們留下非常驚艷的印象，因為在每天暴走的路途上，溫暖了兩個旅行者胃的是每天旅店老板夫婦親自掌勺的豐盛飯菜。

我們沒有選擇住在傳統的酒店，而是通過幾大自助旅行論壇預訂了一家口碑不錯的華人旅館。一方面因為這是第一次出境自助旅行，而且我們的錢包並不鼓；另一方面出發前簽證等各種牽絆讓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規劃行程準備旅行攻略，住在華人旅館通常可以獲得更多的遊覽信息。整個羅馬，甚至意大利全境，尤其是米蘭、威尼斯、佛羅倫薩這幾大熱門城市，華人旅館遍地開花，沒有上千也有數百家吧。它們口碑良莠不齊，有的性價比超高且店主熱情好客誠信經營，也有的沒有取得當地政府經營牌照以“地下旅館”的形式運營，預訂之前需要仔細搜集住客反饋。

羅馬的每一處名勝古跡都能令人流連忘返，每天我們回到旅館都是夜幕降臨飯點已過，店主夫妻二人早已備下可口地道的中國飯菜等待住客們歸來。能在異國他鄉每天吃到一些更合口味的中餐，也是無數窮遊者選擇華人旅館的原因。大多數華人旅館都位於羅馬的中心位置，家庭式經營，以60~90歐元一天的價格提供住宿和早晚兩頓餐。我們住的這一家，店主夫妻二人在意大利定居8年，來自浙江，他們同時租下了兩套相隔不遠的老公寓來開設旅館，每套能提供3~4間客房，房間設施一般但是足夠幹凈整潔。某天閑談中，我好奇地問起他們當初如何不遠萬裏來到歐洲定居，男主人老周笑談——通過“學生簽證”，只不過他到這邊以後一天學生都沒當過，盡打黑工了。老板娘王姐不能忘懷的是初抵意大利的艱苦拮據，在同鄉的餐館打工，把所有的收入恨不得都存起來，曾經6年沒有回過家鄉。我頓時明白，這應該又是一個典型的滾雪球般的家族式海外“勞務輸出”的例子。老周和王姐都沒有提及他們經過多久才拿到了合法身份，但是從兩口子對旅館的悉心經營和每天待客的熱情爽朗可以看出，現在他們的生活著實已經過得不錯了。

那天，在穿過一排排華人店鋪回到小旅館的路途中，我看到一家門臉不大的華人理發店，玻璃門上寫著“理發8元”。理個發只要8歐元，這是在人力成本極高的歐洲！那些意大利人開的普通理發店少說也要25歐元。不用吃驚，老周表示這沒什麼可奇怪的，8歐元的華人理發店還不止這一家呢，他都去過，“剪得還不錯，又快！最多再給2歐元小費就可以了。這邊華人理發店都這樣，進去10分鐘就能剪完，還全年無休，不像意大利人，他們太懶了。”幾乎在瞬間我就明白了這麼多華人能夠在當地生根的原因：勤奮不息，效率第一！

“你不要老說人家意大利人懶！人家沒事就帶老婆孩子度假，咱們光掙錢，有多少時間陪孩子？”老板娘王姐為意大利人“辯護”。其實我們心裏都明白，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在海外，我們如此拼命都是為了讓下一代不再那麼拼命。意大利人的父輩又何嘗不是如此，今天的縱容和“懶惰”是當年的辛苦換來的，而我們現在如此倉皇，也是在給未來賺取一些閑適。古老歐洲所蘊含的智慧，對於正在財富道路上狂奔的我們是有一些借鑒意義的。

回國以後，因為工作關系認識了一個來自意大利的設計師，聊起我曾經去過的羅馬。沒想到他也認為意大利人“懶”，他說自己來到中國去了不少地方。覺得最美好最感動的就是：每天傍晚，在中國大小城市的廣場上，大媽們隨著音樂集體起舞，雖然她們都上了年紀，可是依然充滿活力！

看來，我們和意大利人眼中都擁有彼此覺得珍貴的東西，很難比較哪個更好。不過相同的是，我們彼此眼中的珍貴，都和人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