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子回瞪著她母親。

「真理子,」我插嘴說道,「我可以天天過來餵牠們。以後牠們總會找到人家的。妳不用擔心。」

真理子轉向我說:「媽媽說過我可以留著牠們的。」

「不准再這麼孩子氣!」幸子氣勢洶洶地說:「妳這是故意找麻煩。這些髒東西怎麼樣有什麼關係?」她站起來走到真理子坐著的角落去。榻榻米上的小貓往後縮。幸子看了牠們一眼,深深吸一口氣。她很鎮靜地把菜盒子轉過來,使鐵絲門朝上,一隻一隻地把小貓扔進盒裡。然後她轉過身面對真理子,真理子緊抱著懷中的貓。

「給我。」幸子說。

真理子依然緊抱著小貓。幸子向前一步,伸出手。真理子轉向我說:

「牠叫阿胖,」她說:「妳要不要看看牠,悅子桑?牠叫阿胖。」

「把牠給我,真理子。」幸子說。「妳懂不懂?只是個畜牲!為什麼妳不懂呢?真理子。妳真的太小?牠又不是妳的小孩,只是畜牲,跟老鼠、蛇一樣的畜牲。給我!」

真理子瞪著她母親。然後她慢慢地把小貓放低,讓牠落到榻榻米上。小貓在幸子手中掙扎,她很快地把牠扔進菜盒裡,拉上鐵絲門。

「妳留在這兒。」她對真理子說。她拿起菜盒,經過我身邊時,她說:「愚不可及!只是畜牲!有什麼大不了的!」

真理子站起來,想跟她母親。幸子在門口轉過身說:「照我的話做!留在這兒!」

真理子站在榻榻米盡頭,看著她母親消失在門口。她站了一下,轉身看著我,然後一溜煙就不見蹤影了。

※※※

我愣了一兩分鐘,才站起來穿上鞋。從門口,我可以看見幸子在下面河邊,菜盒在她腳邊。她似乎不知道她女兒就在她身後不遠的斜坡起點處。我朝真理子走去。

「走,我們回去,真理子桑。」我輕聲說。

真理子仍然面無表情地瞪著她母親。

斜坡下面,幸子小心地跪下,把盒子慢慢移近河邊。

「我們進去,真理子。」我又說了一遍,她仍不理我。我走下泥濘的斜坡,向幸子那邊走去。夕陽從河對面的樹林中穿過,水邊的蘆葦在泥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幸子跪在草上,但草上也是泥。

「我們要不要把牠們放了算了?」我靜靜地說。「說不定有人會要牠們。」

幸子低頭看著盒子,拉開網門,抓出一隻小貓,又把盒子門關上。她兩手捧著小貓,看了幾秒鐘,抬頭對我說:「只是畜牲呀!悅子。畜牲罷了。」

她把小貓浸在水中。過了一下,往下看去,雙手仍然在水裡,和服的袖口拂在水面。

幸子雙手仍在水中,這時忽然回頭看著她女兒,我也隨她回過頭看。真理子站在斜坡上頭,面無表情地瞪著我們。看到她母親回頭,她的頭稍稍動了一下,之後仍然動也不動僵立原地,雙手負在背後。

幸子的手抬出水面,她瞪著手中的小貓,把貓向自己移近一些,水流了她一膀子。

「還活著。」她顯得很疲憊,轉向我說:「妳看看這水,悅子,髒得要命。」她聲音裡充滿了嫌惡。她把淹得半死不活的小貓丟回盒子裡,關上門。「這些傢伙在拚命呢!」她低聲說,舉起手臂,讓我看臂上的抓痕。不知怎麼的,她的頭髮也弄濕了,滴下一滴水一滴又從她臉旁一小束頭髮中滴下。

她換了一個姿勢,把整個盒子推向河邊,盒子翻了個身,掉進水裡。幸子向前伸手按著盒子,不讓它浮起來。河水浸到大半個盒子了,她仍不放手。最後,她用兩隻手把盒子往下按。盒子沉了一點,冒了兩個泡,漸漸沉得更深了。幸子站起來,我們一同看著那盒子。它依舊浮浮沉沉往下流,後來被一股水流捲上,才快速地流往下游。

我眼角餘光覺得有什麼在動。我轉過身,真理子已經往下跑了幾碼,停在一塊向河水伸出的河堤上。她站在那裡,望著盒子流去,臉上仍然毫無表情。盒子讓蘆葦絆住一下,又被水沖開,往下流去了。真理子也沿著河堤向下游跑。跑了一下,她停住再看那盒子,面上的僅剩一角了。

「河水髒死了。」幸子用力把手上的水甩掉,又擰了兩隻袖子上的水,再把膝蓋上的泥擦掉。「我們進去,悅子,蟲子真叫人受不了。」

「我們要不要先去找真理子?馬上就要黑了。」

幸子轉身,叫了幾聲。真理子現在約在五十碼之外。她依然望著水面,彷彿沒有聽見。幸子聳聳肩。「我得趁天沒全黑之前理好行李。」她走上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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