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子點了燈籠,掛在木樑上。「悅子,妳別擔心。她不久就會自己回來。」她走過榻榻米上一堆一堆的衣裳,像先前那樣坐在打開的拉門前。她身後黃昏的天空漸消逝。

她又開始打點行李,我則坐在一旁看她。

「妳現在的計畫是怎麼樣啊?」我問。「到神戶以後呢?」

「悅子,一切都安排好了。」她說,頭仍低著。「沒什麼好擔心的。法蘭克都打點妥當了。」

「可是為什麼到神戶去?」

「他在那邊有朋友,在美軍基地。他已經找到一個運輸工作,不久就要回美國。然後他寄錢給我們,我們再去。這些他都安排好了。」

「你說,他先離開日本?」

幸子笑了。「我們只好耐心的等,悅子。等他到了美國,才能工作,匯錢過來。這是比較妥當的安排。他回美國找事容易多了。我不在乎多等一下。」

「嗯!」

「他什麼都安排好了,悅子。他在神戶已經給我們找好住處,也找到比平常便宜一半的船票。」她嘆了一口氣。「妳不曉得,離開這裡我有多開心!」

幸子又開始整理。外面射進來的昏黯光線映在她半邊臉上,她的手和衣袖卻籠罩在燈光下,造成一種奇異的效果。

「妳想妳們在神戶會等很久嗎?」我問。

她聳聳肩。「我有心理準備,悅子。只有耐心的等。」

我看不清她在疊什麼東西,好像不大順手,她打開來又重疊了好幾次。

「不管怎麼樣,悅子,」她說,「如果他不是真心真意,又何必費這麼大的勁兒?何必為我而費這麼大工夫?悅子,有時候,妳好像一點也不信。妳該替我高興。我這件心願總算達成了。」

「嗯,我當然替妳高興。」

「說真的,悅子,他費了這麼一番工夫,現在就懷疑他實在並不公平。非常不公平。」

「是啊。」

「真理子去了也會比較高興的。去美國對年輕的女孩子比留在日本好得多。她的選擇會比較多。她可以做貿易,當職業婦女。不然,她可以進大學學藝術,變成藝術家。悅子,這在美國比在日本容易得多。在日本,女人一點發展也沒有。她留在這兒,能有什麼前途?」

我沒有回答。幸子抬眼看我,笑了一下。

「悅子,請放開心些。」她說。「船到橋頭自然直。」

「不錯。我想是的。」

「當然不會有問題。」

「是啊。」

幸子又忙著她手上的事。半晌,她的手停住了,兩眼凝視著我。奇異的明暗光線映在她的臉上。

「我想妳認為我的做法很蠢,」她靜靜地說。「是嗎?悅子?」

我看著她,有點驚訝。

「我當然知道我們也許永遠到不了美國,」她說。「就算去成了,我也曉得一切會有多麼困難。妳以為我不知道嗎?」

我沒有回答,我們彼此對望著。

「可是,又怎麼樣呢?」幸子說。「去不去有什麼不同?為什麼我不該去神戶?悅子,我有什麼好怕的?我叔叔那裡對我有什麼好?幾間空盪盪的屋子而已。我只會枯坐終日,漸漸老去。除此而外,一無所有。幾間空盪盪的屋子而已。妳心裡很清楚這一點,悅子。」

「可是真理子,」我說。「真理子怎麼辦?」

「真理子?她會適應的。她非適應不可。」幸子依然從昏暗的光線中盯著我,她的半個臉在陰影中。半晌,她說:「妳以為我自認是個好母親過嗎?」

我仍然不語。忽然,她笑了起來。

「我們幹嘛說這些?」她說,雙手又忙起來。「船到橋頭自然直,不會有問題的。我到了美國就寫信給妳。也許,悅子,說不定哪天妳能來看我們。把妳孩子也帶來玩。」

「是啊,我一定會的。」

「那時候妳可能有好幾個孩子了。」

「可能唷!」我不自然地笑著:「世事難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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