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凱麟·傅柯哲學中的文學布置與摺曲(5)

文學是一個由內在性定義的空間,確切地說,文學僅存活於內在性中。面對「何謂文學?」這個問題,只有透過對此內在性的重新招喚才能答覆。但另一方面,每一個用來建構文學內在性的詞彙卻都是對文學的越界。每個詞彙都是為了指向文學的域外而被書寫於紙上, 文學僅含納對其越界、褻瀆與背叛的語言。

這便是當代文學最重要的第二重弔詭,文學重複文學,但絕非以同一的方式,因為必須被重複的(文學的永恒回歸?),是對文學的越界;換言之,文學不該以柏拉圖的觀念來設想,而僅有其擬像。這個弔詭導致二個結果:首先,如果文學僅以自身為客體,那麼文學作品中的情節或對白其實都可以說僅是偽造的,是其擬仿,僅是為了「像」文學,擺擺文藝腔,作個好像「說故事的人」的騙子,但重點卻總是在於激起不斷廻返其自身的文學存有。這是何以傅柯會說,「在一部文學作品中,毫無任何相似於日常所說之物。毫無真的語言。」(1964 : 3-4)


因為文學的前提是語言平面上的越界,語言因而只能以背叛與褻瀆的方式被書寫,這是當代文學必然是擬像的第一個原因:文學存有由褻瀆文學的語言所銘刻。換言之,必需坐實其字面意義來理解「文學僅是文學存有的重複」這句話,情節只是此存有的包覆或偽裝,被寫進文學作品的語言並不是為了溝通與講故事(即使表面上總是如此),或者不如說,如果「說故事」仍然糾纏文學的表面,書寫在此必然成為一種(精神) 分裂書寫 (schizo-écriture)。換言之,如果當代作者都還必需是某種程度的「說故事的人」,那麼書寫與精神分裂無疑有相當程度的親緣性14


文學即虛構這句老生常談必需以正面意義來重新理解:文學等同虛構,正因為其從來不是日常生活的忠實複製,其語言從來不是「真的語言」,每一部文學作品的內容都是徹底的虛構物,因為不管它講什麼故事,即使是真有其事,即使怎麼感人肺腑、震撼人心或倫常乖違,實際上都只是為了迫出文學存有的假-動作、假-劇情與假-人物;換言之,真實的劇情都是文學的為己重複。

反過來說,如果文學未能給出虛構或造偽的強大威力,那麼被摧毀的,就是文學存有本身,因為在一切劇情與人物的偽裝下,文學僅作為為己重複而被開顯,在此,文學僅是自身的擬像。這是文學藉由不斷廻返自身存有所得以開啟的白色空間,其不存在於任何地方,但也絕非烏托邦,而是文學的另類空間:異托邦。在越界習練下以重複(而非被重複的內容)定義的文學,成為被這種往-返運動所掏空的另類空間(文學空間), 但這種真空狀態下的文學存有絕不因此意味著無意義,因為文學的存在就是透過書寫重複迫出這個怪異的白色空間,讓這個缺席的空間再次顯現。


14 「作家很正常地在瘋子或在幽靈中找到其複本。在所有作家後面都潛藏著支持他、主宰他與收復他的瘋子陰影。可以說,在作家書寫時,他所描敘的,他所生產的, 在書寫行動本身中的,無疑地就只是瘋狂。」(Foucault, 1994f :114)

(本文作者楊凱麟單位:國立臺北藝術大學美術學院 / 珍藏自《國立政治大學哲學學報》 第二十五期 (2011 年 1 月) 頁 69-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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