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健三郎:同時代的遊戲(43)

第六信·村莊=國家=小宇宙的森林 (三)

我對於破壞人糞便的構思,並不是那天在父親=神官以及阿波老爹、培利老爹面前苦苦思索之後才想起來的。那是我作為峽谷的一個孩子,在他的靈魂之中以及從父親=神官每天授課裡自然而然地醞釀出來的。儘管我知道,父親=神官在傳承中沒有談過破壞人的糞便,然而我從父親=神官的教導中理解破壞人最令人感到親切和懷念的形象,從而想到他的糞便。像夢一樣前後矛盾然而卻是現實的形象,我想,破壞人和創建者們來到流水斷了的地方時,擋在他們面前的大岩石塊或黑硬土塊,可能不是別的什麼,而是破壞人的糞便。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這個。本來,那時率領創建者們前來的雖然是年紀尚輕的破壞人,但是我從來沒有以滑稽的口吻說過這件事。

其次,創建期的人們從森林邊緣挖出來吃的"天狗的麥飯",我覺得那可能也是干了的破壞人的糞。因為我去"死人之路"那一帶遊玩的時候看到上山幹活的人們的糞,雖經風雨,然而它卻干了,所以我就把它記在心上了。還有,下個不停的大雨,把盆地的惡臭沖洗了個乾乾淨淨之後,立刻出現了紅色海浪一般的河蟹。創建者們拿它當主食的這種河蟹,雖然它本身不是糞,但我感覺上它是近乎糞的動物屍體,我以為人們吃河蟹實際上是在吃破壞人的屍體。那時候,破壞人在那次爆破中喪生,實際上卻是我們當地創建期已經巨人化了,這事我已經從父親=神官的口傳中聽到,和任何創建期的神話都不相同。也就是我這個孩子也並不是只聽父親=神官上的課,而是積極地打開破壞人和村莊=國家=小宇宙的關係。

父親=神官本人在別人看來是屬於多義性的,但毫無疑問,他是按他內心的一貫性行事的。那是太平洋戰爭進入後半期,妹妹,你一定還記得父親=神官那異想天開的舉動。有不少人說父親=神官發了瘋,峽谷和"在"的老人們滿是皺紋的臉上只是苦笑,嘬得溜圓的嘴唇發出長歎,並沒有受這種傳說左右。當這種傳說若有若無的時候,彷彿不治自愈的傷一樣,父親=神官發瘋的傳說自然而然也就風平浪靜了……

父親=神官發瘋的傳說擴展開來這件事,遠因起於開戰以後的第三年,到峽谷小學上任而來的新校長。前任校長和峽谷、"在"的老人們關係很好,對於當地的習慣和風俗等等從不說三道四,這在孩子們眼裡是看得清清楚楚的。然而新校長剛剛到任不久,就把"在"的分校人員也動員到峽谷來,集合全體師生,發表批評我們當地人的演說。他說:"非常時局之下的大日本帝國一切地方無不高漲的愛國熱情,在這個盆地上冷漠到令人吃驚的程度。連奉安殿也沒有建立,這是什麼原因?必須開展發揚愛國心的運動。當前要做的頭一件事就是每月初一和十五,我們大家都要參拜三島神社,祈禱戰爭勝利和本鄉出身的士兵建立功勳。"

當天就舉行了首次集體參拜。妹妹,我想起當時的情況,那是和秋祭時大家高興和緊張的氣氛截然不同,走向神社的長長行列,悄然無聲,非常沉鬱。我們在校長和班主任的監督之下,每天到神社的前殿裡面的高處拍手祈禱,我們這些孩子們確實有事向破壞人祈求的時候,無人不知,那不是到這裡來,而是到森林裡去的,所以怎麼也想不通。

這種想法不僅我一個人有。校長對於頭一次全校參拜神社時孩子們的態度不僅非常憎惡,而且看到孩子們不論集合或者行進毫無熱情,就看不下去,大加斥責,說是我們根本不像少小國民。第二天上午的課也不上了,專練整隊行進,向右看齊。而且直到下月參拜的日子之前,體育時間全用於這種訓練。父親=神官每天從峽谷最高處的神社社務所俯瞰小學校操場上列隊行進和然後面向東鞠躬的孩子們。大概是想通過這種活動培養孩子們的決心吧?第二次的全校參拜時,四到六年級學生在神社院內列隊,身著國民服十分嚴肅的校長深深鞠躬的時候,父親=神官發出高聲地開了神殿的兩扇門,從沿著山崖斜坡的白木階梯上急忙跑下,來到神殿。父親=神官的裝扮,在孩子們看來是作了充分準備,十分莊重。他頂著一頭染成紅色的棕櫚毛一般的頭髮,戴著也是紅色的天狗假面。本來就像得了末端肥大症似的一雙大腳,穿著一雙大靴子,靴面上栽著棕櫚毛,就像兩隻黑紅色的大野獸腳一般。除此之外幾乎全都裸露在外,全身畫滿紅色花紋。生殖器用紅色套子裹著,屁股後面有根紅色木棒,把這兩者用繩子纏在腰間相連。

這種極盡奇態的裝扮,父親=神官的目的究竟何在?但實際上把峽谷和"在"的孩子們集體向大日本帝國之神參拜的那種莊嚴氣氛,在哄笑聲中抵消了。然而對於生來就嚴肅認真的父親=神官來說,不能想像他這種裝扮純粹是為了表演一下他的滑稽。如果小學校長不闖入前殿,不在這裡大顯他戲劇性的聲勢,不會引起人們大笑的。父親=神官跑到前殿的時候,校長正在香錢櫃前深深地鞠躬,他聽到聲音一抬頭,只見父親=神官跳上香錢櫃嚇唬他。校長嚇了一大跳趕緊往後退,教導主任等等也連忙跟著退,但他們立刻意識到責任感,校長立刻朝父親=神官衝上去。父親=神官儘管已經是初老階段,但他還有半夜裡大聲咆哮以致孩子們聽了害怕的壯年體力和膂力。他像逗小狗耍著玩一般逗衝上來的校長,此時孩子們無不大笑。他靈活地挪動穿大靴子的兩隻腳,一隻手保護著生殖器上的紅布和屁股後的木棒,還要保護他那天狗假面不要弄亂。總之,他用一隻手和小型坦克差不多的校長周旋。過了一陣,父親=神官從前殿騰空跳出,往神社旁邊跑去,跳進有石頭頂的淺水池裡,從這裡穿過去,登上了通向"死人之路"的斜坡而去……這上下都是石頭砌的湧水的水池就像一個黑黑的隧道,父親=神官從一端鑽進去,從另一端鑽出去的時候孩子們沒有看見。於是他和校長格鬥的時候大笑不止的孩子們突然受到震撼毫無聲響,彷彿父親=神官沉到水底去了另一國家。然而孩子們都知道父親=神官跑向森林,孩子們接受上的多義性,是父親=神官以舞蹈解放了想像力的表現。

小學校長和父親=神官格鬥時還沒有顧得上,但是後來他發覺肋骨斷了三根,原來他以為對方的行為只有象徵性,所以沒有在意。假如他知道父親=神官暗藏的意圖,這位小學校長會以凶狠的手段對待他。他在學校的保健室得到應急處置之後便去了警察分駐所,然後帶同警察去了村公所。他向村政當局報告,他們正在祈禱戰爭獲勝時,神官把這次參拜胡攪得亂七八糟,要求派人搜山把神官抓住。但是,就在他說出"搜山"這個詞的剎那之間,立刻發現村長和參加聚會而來的老人們和他極不融恰。這些人平常是沉默不語概無表情,但是必要的時候卻有極強的表現力,不惜表演一番以示於人。他們給這位外來的校長以深刻印象的是,這地方從來沒有組織過搜山。於是校長提議,由他指揮,帶領警察以及願意參加的消防隊員組成的搜查隊,追蹤發了瘋的神官。妹妹,對於這個問題,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就常常聽到,踏進"死人之路"對面的原生林而迷了路的人會有什麼結果,總而言之那故事聽起來是夠可怕的。在原生林裡一旦不辨方向,那就不可能生還。如果神官發了瘋跑進森林,那就等於他去尋找埋骨之地一般……

小學校長因為斷了三根肋骨,疼得他嗚嗚地哭,而且添上了發燒。對於神官恨得咬牙切齒,相信這個敵人一定死在森林裡之後,他的鬥志就大大減退了。於是校長老老實實地回了家,上了病床。他不知道,從這時候起,參拜神社的孩子們,給自己家裡的龜井銘助牌位點上燈,由衷地祈禱被征去打仗的家人太平無事。

過了十天之後從病床上起來的校長去了學校,從那裡給村長掛了電話。據說,發了瘋的神官從森林裡回到社務所,和往常一樣干他的神官差事。村長說,他多年來就在這峽谷的三島神社當神官,偶然發瘋之後恢復正常,總是值得高興的事,現在他已穩定下來,等等。校長一聽就發了火,說他已經向當局報告了神官的不敬行為,表明自己定要徹底揭發神官的態度。他這位校長還對並未表態的村長揚言,為了證明自己的話是普遍真理,要向疏散到本地來的文化人徵求意見。因此,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就進了這一事件的影響圈以內。然而和校長的希望相反,到村公所來的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為了把他們在峽谷交的最好朋友父親=神官從困境中解救出來,早已定下戰略戰術。

不知道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是不是因為孿生兄弟的關係,兩個人一起走上了天體力學這條路,是一對各方面教養都很好的人。所以他們都具有誠實人格,又喜歡幽默。談父親=神官是怎樣對待率領孩子們集體參拜的情況時,我覺得他們很興奮,不過也為他們的過於天真而擔心,所以開始的時候頗感不安。父親=神官既然已經鑽進森林,斯巴達教育課當然不能上了,學校還去不去我拿不定主意,便跑到兩位老爹租住的家,把情況從頭到尾說給他們聽了。我作為和他有血緣關係的人,對於父親=神官的奇態的舉止,我該怎麼理解,我難以決定態度,但是這態度又非得決定不可。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兩位天真爛漫的那副高興神態,卻把我從煩惱中解救出來,終於使我也和他們一樣地高興了。

妹妹,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並不僅僅因高興而笑容滿面。據他們說,父親=神官奇怪裝扮的舞蹈,是我們當地傳承中的藝術,表現出抵抗的意思,同時以此項行動為契機,也讓父親=神官好好地思索自己難免陷進的困境。他們當著我的面就開始研究怎樣解決預料中的問題,甚至研究並決定各自分擔的任務。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的戰略目標是堅持不得把父親=神官趕出峽谷的三島神社。為了達到這個目標,第一是必須提出佐證,證明儘管前不久有失態的行為,但父親=神官是個極其正派的人。這就要提出平素和父親=神官談話的內容,以此作為證明,這件事由阿波老爹完成。第二,校長一定會說,既然為人正派,那麼父親=神官妨礙集體參拜就是非國民行為了。怎麼對付這個問題?如果把這事報告給當局,父親=神官被解職就是難免的了,甚至把他本人移交給憲兵隊也不是不可能的吧?這時,培利老爹的任務就是要談父親=神官的舞蹈,論述這舞蹈是當地民俗的傳承。這些論述就我這個孩子來說當然不能完全聽懂。特別是對於第二個論點有關部分,阿波老爹扮演揭發者校長;培利老爹作為父親=神官的辯護人,應付一切問答。這樣,真能解救父親=神官麼?妹妹,我為此而感到痛心。

阿波老爹作為對方提出這樣的指控:"神官胡作非為,奇形怪狀,而且偏偏在神社的大殿上,對於祈禱戰勝的教育者和兒童們故意搗亂。"這種蠻幹行為,能辯護得了麼?阿波老爹還這麼說:"如果是維新以前,神官的那種舞蹈也許能博得神的喜歡,這樣的淫祠深山老林裡也有。實際上頑民們也信仰它。但是當地的三島神社,早就列名於社寺的冊子上,有教養有常識善良的族神後代一直是代代崇奉。神官的行為,是對三島神社、本地主神的嘲弄,是蔑視大日本帝國神道的卑鄙行徑。然而神官對於本地全體兒童在校長以及所有教師領導之下的祈禱勝利,居然幹了那樣極不光彩的事。如果這不算非國民行為,那什麼才算非國民行為呢?"阿波老爹還提出如下的指責:"那天,孩子們是為了完成聖戰以及祈願本村的出征戰士建立功勳而去參拜的。任何人妨礙或者拿它打趣逗樂都不允許。然而該三島神社的神官居然赤身裸體地跳出來恣意胡鬧,難道這是可以原諒的嗎?"

阿波老爹站在校長的立場上反來復去地指控,培利老爹只是鼻子嗯嗯地出聲,在這樣的模擬官司上就顯得心裡沒底。我倒不是對二位老爹失掉了信心,但是畢竟心裡很苦也很涼。五十天戰爭中在原生林裡戰鬥過的父親=神官,不可能在"死人之路"對面的森林裡倒下去。但是他也不可能回來在這個峽谷最高處的神社當神官了,不僅如此,說不定就被帶到憲兵隊去……

但是在村長以及村公所職員、警察、峽谷和"在"的老人們到場的聚會上,校長徵求阿波老爹、培利老爹的意見時,他二位早已作好準備,作了出色的辯護,保護了父親=神官。對於父親=神官是否發了瘋的追究,阿波老爹作為平素瞭解父親=神官是一位研究傳承的人而提出反證,校長當即表示同意。校長的目的是即使把父親=神官打成瘋子趕走也不死心,無論如何也要千方百計地把父親=神官報告給憲兵隊。他想到,如果這個目的達到,那麼,還不知道他們性格和脾氣的峽谷與"在"的老人們,就會朝著承認自己的權威這條道路發展下去。那天的所作所為純屬正常人幹的事一成立,校長就開始對於父親=神官那天的裝束和舞蹈就開始追究,這樣,培利老爹就接下來發言,而且把該告發者本身置於危險境地。培利老爹強調父親=神官不僅停留於神職者的領域,而是多年來從事盆地的傳承和民俗的研究。而且說那是專家的研究水平。說父親=神官對於傳承與民俗的研究,是和反對天神,也就是反對天皇陛下祖先的神們到來而被趕進山裡、成了鬼的本地的地神有關。校長理直氣壯地說:"對,不供天神地神不是已經成了鬼鑽進山裡的邪神嗎?不是反對大日本帝國皇統的最兇惡的災害之神嗎?研究邪神,信奉災害之神明?研究邪神,信奉災害之神者,難道不是非國民之中的非國民嗎?這種人卻當了神官,佔據峽谷的神社,簡直是荒謬絕倫。不僅如此,而且在這非常時局之下,竟然妨礙兒童們祈禱勝利,還要扮成邪神,這能說只是本村的不祥嗎?"

培利老爹立刻予以反駁,他說:"不錯,神官研究的是包圍著這片土地的大森林裡的失敗之神,考察它在民俗上是一種什麼表現形式,用扮成娛神者的方法,使失敗之神復原。如此認真的長期研究,以及不怕遭到誤解的大膽復原,決不是精神上有病的人所能作到的,眾所周知,這是有正氣的人深思熟慮所幹的事業。神官扮成藏在森林不被人供奉的地神,在兒童們祈禱勝利的早晨,想進入神殿。邪神侵入天神的聖域,那樣的行為意味著什麼?這是把對於在中國、南洋或者太平洋海域進行戰爭的大日本帝國軍隊的神兵堅決抵抗的敵人那種軟弱,以一身而表現的形體動作。因此才強調那樣卑微猥褻的裝扮。那一系列的形體動作是故事內容的。神官作為大日本帝國不予祭禮之神而窺伺神殿,然而又不能進入,以跌倒墜落的姿勢退出大殿。隨後是和追趕它的主神摔跤,結果是大敗特敗。敬神的單人摔跤,各地都舉辦,在兒童們祈禱勝利參拜之前看到它被神摔倒,爬起來就立刻逃進森林,孩子們一定會牢牢記住與大日本帝國為敵者的那副可憐相。但是校長卻闖上去了。神官表演的是娛神的單人摔跤,他只演足以把鬼摔倒的神。他不能被校長摔倒。於是他就把校長連連摔倒好幾次。但是校長重視自己的義務而又自覺,堅決想把他制服,面對這樣一位對手就實在棘手了。這時的神官心生一計,假想此刻幫助校長的神出現了,不由得大吃一驚而趕快逃進森林,就算結束了這場娛神活動。神官在森林裡呆了五天,對自己扮演過鬼的地神這副身體認真修禊淨身之後才回到主神的神社。這種行動,哪裡包含著反神道、反國家的陰謀?那天如果校長把神官制服了,扎根於民俗的神事在孩子們面前成了不倫不類荒唐透頂的胡鬧,那倒是應該惟校長的責任是問呢。這次的神事在性質上是向扮演鬼的神官以摔跤挑戰者的面目出現了,其本人意圖是自己以神自居的,實屬僭位越分,難道事情的始末不是這樣嗎?"

到了這個地步,校長才意識到自己孤立。該人本來在滿洲某小學任教導主任,得了肺病經過療養之後,為了在四國這地方溫和的氣候中恢復體力,就到我們本地當校長來了。因此,他在這一帶的民俗方面,根本沒有反駁培利老爹的根據。很明顯,到會的老人們對於培利老爹的談論也持共鳴態度。這樣,這位校長初戰即告失敗。不過他從培利老爹說的話裡也聞到了一些難以接受的詭辯味道。後來這位校長大施籠絡之術,從當地出身的教師們之中得到過去從未舉辦過這種神事的證言。從此之後,他不僅對於父親=神官,即使對於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也懷有敵意了。

父親=神官在我們當地全體兒童祈禱勝利的參拜時表演的舞蹈引起的抗爭告一段落,妹妹,從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那裡業已得到詳細消息的父親=神官,心有不甘,只是強忍著而已,這一點,即使在他身旁的我也明確地感到了。後來,二位學者特別是培利老爹,對我甚至過分直率地表明了他的憂慮。他問道:"是不是我們傷害了你爸爸?我說了那麼多歪理替他辯護,他是不是反倒生氣了?"他這麼說也不無道理,父親=神官從這事件以後,就再也沒有請兩位天體力學專家到社務所來過。於是只有我一個聽者的村莊=國家=小宇宙的神話與歷史的口傳斯巴達教育重新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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