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玉山還是不大明白這當中的秘密,低著頭,抽悶煙,思謀這樁交易之間的關係。

“道理很簡單,老漢。”廠長說,“平價鋼材八百多塊一噸,議價鋼材一千二,黑市鋼材一千七。我買不到平價貨,連議價貨也弄不到,按黑市貨價折算,一塊樓板就是三十塊了。你能給我尋下一噸平價貨,我就省下一半本錢。你能給我尋下三噸平價貨,我權當是議價貨,也節約一千多塊成本,把你四十五塊樓板的代價就折合進去了,所以我白送你。這下明白了吧?”

“噢!噢噢噢。”吳玉山明白過來,豁然開朗,怪道他敢白送給人樓板哩!

“你想想,老叔,看看你有哪個親戚在政府,在工廠,或者有門道兒,能弄來平價貨,議價也行哩!”廠長說,“我是不會虧你的。”

倒是廠長提醒了他,他想到了挑擔。他又不便一時說破,顯得迫不及待,而且還沒把握性兒哩!他故意裝出莫可奈何的神氣說:“這麼好的事……只可惜……咱粗笨莊稼人出門去,兩眼烏黑,能認識那位……賣鋼材的公家人哩?”

“那你就掏三十塊錢的價吧!”廠長說。

吳玉山站起,拍拍屁股上的塵土,慢洋洋走了。

回到家,吳玉山把這件事和老伴說了,老伴立即慫恿他去找她的親妹夫。兒子恰好也回來了,同意母親的意見,必須由父親親自出馬。由兒子去找姨夫,顯得不夠鄭重,晚輩人嘛!女人去可能說不清楚,貽誤大事。

第二天,吳玉山搭車進西安去了。

真是難以想像,鄭建國和妻妹表現出動人的熱誠,簡直使他受不了了。他聽著他們爭相說著熱誠關照他的熱言炙語;爭相給他遞煙沏茶;軟椅子已經夠軟和了,兩口子還是把他拉到沙發上坐下來,更軟;一連端到桌子上七八盤菜,還炒,三瓶酒打開了,還在櫃子裏往出取……

三噸鋼材,區區小事,挑擔把一張親筆寫的紙條交給他,妻妹又給他的背兜裏塞滿了糕點,糖果,蘋果和鴨梨,真是親得不能再親了。

他把那張紙條遞給廠長。

吳玉山看見,這位腰裏像固定著一根鋼棍的廠長彎下腰來了,那雙喜歡望著天空的眼睛對著他嘻嘻地笑,而且輕聲細語地開了口,肯定地說:“老叔哎!你要是再能搞到三、四噸平價貨,我給你白送兩層樓房的樓板。”

吳玉山搖搖頭,弄兩層?經濟力量不行喲!

“兩層樓板省多少?二千多!你只需買磚和窗門,就行了。”廠長給他謀劃,很誠懇:“一層平房,夏天熱得撐不住哇!而今都時興蓋兩層,夠氣派!”

到挑擔家走了一趟,拿了一張紙條,就換下三間平房的樓板,一分不花。他無論如何弄不清這裏頭究竟使著什麼神竅,而突然得到的好處卻使他高興,也使他有點不安。他的心裏確實有點不踏實,因為這價值一千三百多塊錢的樓板得來太容易了,太輕鬆了,這使一生習慣於以沈重的勞作和廉價的汗水換取極小報酬的老莊稼漢心裏失去踏實感了。想想吧!他正月裏逮兩頭豬崽,整整侍餵一年,長得好長到二百五六十斤,賣下二百元,已經高興得什麼似的,村人鄰居都說他是“豬命”哩!現在,他乘公共車只花得一塊多錢車費,就賺下三間平房的樓板的價值,這樣賺階發財,自然快得叫人不敢再往下想了!拾錢也得彎彎腰哩!

兒子似乎沒有這種多餘的複雜的負擔,一聽完父親的敘說,毫不遲疑,提出要蓋兩層閣樓,和水泥預制品廠廠長不謀而合。兒子在外面做合同工,經見比父親要多要廣,他說外頭(指城裏)的人現在都是想著方兒掙錢,抓錢,說掙大錢的人其實並不出大力,而出大力的人其實只能掙小錢,言語之間,連父親那種笨拙的掙錢辦法——譬如養豬——也不無嘲笑的意味了。

吳玉山又進了一次城,找了一回建國,討回一張紙條……三間兩層樓房的九十塊樓板全有了。

隔了幾天,天擦黑時,一輛半新的吉普車開到吳村來,停在吳玉山家門口,走下水泥預制品廠廠長,硬把吳玉山拉上車,一直開到城裏去,一定要吳玉山給他引見鄭局長。

其時,夜已黑定,家屬住宅樓上一片燈火,放出電視機和錄音機雜混的音樂。廠長和另一位青年,把一臺大彩電擡進建國的住房了,吳玉山引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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