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無擔心,完全深知此種行為的可怕後果,但不能把妹夫攆出去送給那些要收拾他的人。老伴似乎已不記前嫌,盡其所有,用細面給他調養摧殘得令人傷心的身子。擔心是難免的,而當那些胳膊上戴著紅袖章的人乘車追尋到吳玉山的門樓下來的時候,他卻表現出一種異乎尋常的勇氣。

“鄭建國,我的挑擔?不錯,有這個闊親戚。”吳玉山氣呼呼地說著,罵了起來,“他當官為宦的時光,從也沒踏過我的門檻!我至今也不知人家腰有多粗,官有多大喀!人家看不上咱窮親戚,咱也不想沾他的光。他這回成了反革命,與我何干?我是有光不沾,有害不受!你們到村裏打聽一下,看俺村誰見過俺一家和鄭建國家有一回親戚往來?”

鄭建國從柴禾堆下的紅苕窖裏爬出來,躲過了這一關。他住下來了,隨之又被姐夫和姐姐轉移到他們的大女兒家。

災難把相違近二十年的姊妹和挑擔的關係恢復了,真是患難見得姊妹情。

 

似乎是對妹夫經受的災難的補償,起初官復原位,後來又升了,當著什麼局長。

鄭建國一出馬上任,就把吳玉山的小兒子招為國家正式工人,後來在工廠戀下一個媳婦,小兩口在居民樓上有一個雖不寬敞,卻也安樂的小窩,避免了兩個兒子分家爭論家產的矛盾,令村人羨妒莫及。

兩年分田自耕自收,吳玉山真是如魚得水,囤裏攢下成噸小麥,折子上摞下一筆小小的存款。莊稼人生活中有三件大事:娶媳婦蓋房置田地,解放後只餘下前兩件了。吳玉山是個地道莊稼人,日夜思謀的大事,也不會超脫。不過土地雖分給他耕種,卻規定不許買賣。女嫁了,大兒子也娶過媳婦了,唯一的心願,就是在閑置多年的小院裏撐起三間瓦房來。在蓋置新屋的問題上,兒子和他沒有異議,甚至顯得比他更迫不及待。只是在房子的形式上意見不一,他要蓋木料瓦屋,可以搭木板樓,樓上可以紮糧囤,放置雜物,實用一些。兒子卻堅持要蓋樓板平房,乾凈,漂亮,能堵死老鼠。父親很和悅地同意了兒子的意見,因為房子畢竟是為兒子蓋的呀。

兒子在西安一家工廠做合同工,吳玉山親身張羅建築材料。他找到鄰村一家三戶聯營的水泥預制品廠子,三十來歲的廠長接見了他。

“樓板多少錢一塊?”

“得看你用多大尺寸的。”

吳玉山掐一掐自家的地基,廠長替他換算成公制米尺的尺碼,正適宜用長度三米三的樓板。

“三米三的樓板,啥價?”

“三十塊。”

吳玉山倒吸一口氣,窩在肚裏,好貴的價錢!他掏出煙鍋,點著火,開始盤算,一間用十二塊,每塊寬一尺八,只有兩丈一尺六寸的深度,紮兩個小鋪,太窄了。用十五塊樓板,房子有二丈四尺的宅深,剛好可以紮開兩個寬敞的小間。十五塊樓板一間,三間需得四十五塊,需得一千三百五十塊人民幣,這賬好算。

“這價還能‘活動’不能?”吳玉山問。

“能嘛!怎麼不能!”三十歲的廠長揚著頭,斜支著一條腿,掂著煙卷,大不咧咧地說:“誰把世事治死了?”

“咋樣‘活動’呢?”吳玉山探問。

“沒個一定哇!”廠長撣撣煙灰,“三十塊賣哩!二十塊也賣哩!十塊八塊還賣哩!有時候一分不要白送人哩……”

吳玉山瞪起眼,警惕地瞅著這位中年農民,他一身不土不洋的裝束,頭髮比城裏人還留得長,說話二里二氣,是不是在耍笑他老漢?是不是料就他掏不出買樓板的票子?他心裏十分反感這位農民,廠子也不知辦得咋樣,不過能賺幾個錢吧?看你神氣得不知該咋樣說話了!

“真的!”廠長大約看出他的疑惑,肯定地說:“你老漢要是能給我買來一噸平價鋼材,我給你一塊按二十塊錢算賬;你能買來兩噸,我給你一塊只算十塊錢;你能買來三噸,我白送你四十五塊樓板;你能再多買來,我給你找錢。咋樣?你老漢這回不嫌貴了吧?也不必問我咋樣‘活動’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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