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翰祥《銀海千秋》奉母命嫁黃紹芬

所以燕姐老說:“黃紹芬拍出的黑白片是立體的。”也許他們兩位的緣份,就由立體開始的吧!

燕姐從小侍母至孝,所以一切惟母命是從,老太太對黃紹芬的印象特別好,所以更促成黃陳的一段婚姻,老太太說得好:“他姓黃,可真跟咱們有緣!”燕姐不知道老太太要說甚麼。

“喏!咱們是皇族,又是正黃旗的天潢貴胄,都帶黃字,他又姓黃,這不是緣份麼?”剛好,那幾天是“八一三”前後,上海兵荒馬亂的雞犬不寧,老太太看著很多人不是躲到內地,就是避到香港,當然也希望女兒馬上離開上海;可總得有個人照顧,就這麼著當年的依人的小鳥,就奉母命嫁給黃紹芬了。

結婚的那天,正是國軍在四行倉庫內對著日本人的狂攻猛打,誓死報國孤軍作戰的時候(世稱八百壯士)。燕姐說:“那天也不知怎麼了,老覺得心慌意亂的,化好妝之後,老太太一看我的臉:‘怎麼了?大好日子,怎麼連粉都不擦?’我說:‘擦過了。’

“‘再擦點去!’我照了照鏡子,也覺得好奇怪,怎麼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於是上樓,重梳妝,再打扮,直到老太太認為滿意了,才登上黃紹芬自己開的汽車到教堂去。車一發動又停了下來,原來車死了火,再打再死,連打連死;看黃紹芬一頭大汗,連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車還是打不著,外邊槍炮轟轟,車裏嘰哩咕咚,真說不出是甚麼滋味。老太太一看,不大對路,馬上跑到車尾推車,說:‘紹芬,你打,我推。’說著一弩勁,大聲叫道:‘走!’

“那輛車還真對得起我們,除了混身亂抖,體似篩糠之外,紋絲沒動,你看我怎麼坐得住?所以也下了車幫老太太推,老太太一瞪眼:‘上去,哪有新娘推車的?’我說:‘這節骨眼兒還管甚麼新娘舊娘的。’好,穿著結婚禮服推車,您見過嚒?還真不錯,我們娘倆一使勁,還真把車給推動了。等打著火之後,開了不夠三分鐘,迎面來了一輛軍用大卡車,眼看著就要跟我們的新車頂牛了,黃紹芬猛一轉轪,那車風馳電掣的飛過。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唉!真糟,你猜怎麼著?把一條小哈巴狗給撞死了!我跟您說吧,當時我心裏別提多別扭了,也不知怎麼走進教堂的,人木木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不是神父問我:‘你願意嫁黃紹芬為妻嗎?’我還真想跑回家去,神父等了半天,見我沒答渣兒,又補充了一句。‘你願意嫁黃紹芬為妻嗎?’

“我還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就聽站在我後面的老太太開口了:‘我願意。’當時觀禮的親友都哄堂大笑。

“這時我才恍過神來,忙說:‘我媽願意我嫁給他。’

“神父說:‘你呢,你願意嫁給黃紹芬為妻嗎?’

“我說:‘我也願意。’您想,都到了這份兒上啦,不願意行嗎?”

我問燕姐:“結婚之後怎麼樣?挺好的吧?”

“也說不上甚麼好了壞了的,由那天起我心裏總像有塊病,黃紹芬也覺得教堂裏那一幕,大失面子。您知道,那時的黃紹芬在上海是最紅的攝影師,女主角都點著名的要他。因為他拍出來的漂亮啊,就好像我剛來香港時的何鹿影一樣,每天都身兼國、粵兩組,梅艷芬指名叫他拍,李麗華也指名叫他拍。所以人稱何鹿影“天王”。要說那時的黃紹芬哪,還真比天王還天王。他整天忙,我也整天忙,有時要碰上我拍外景,他拍晚班,就許一個月都見不著面。我起來,他躺下;我睡覺,他上班。後來聽同事告訴我,他下了班,總有個小妞兒陪著他,而且三天兩頭的換畫;其實,經常換畫還好。忽然一連兩個多月沒換了,我知道麻煩了,果不其然的,跟毛毛搞上了!”

我問:“毛毛,誰是毛毛?”

她好像法不傳六耳的樣兒,很小心的左右望了望,然後站起身,在我耳邊說:“這可不能告訴您,人家現在有兒有女的,說出去對人家可不大好。您最好別寫,就算寫,您就寫毛毛吧!”

其實我連毛毛也不大願意寫,因為一提毛毛,就想到毛毛蟲,混身都是毛孔悚然。然後又想到偉大的毛主席,您看我還能寫嗎?燕姐接著說:

“你知道淪陷區的上海,甚麼都講配給制,米是戶口米,油是戶口油。”想起最近大陸上除了糧票又實行肉票了,我問她:“肉呢,配給嚒?”

“不,肉倒是隨便買,祇要您不怕胖,管夠!有一天,我拍完戲回家,老太太告訴我:‘唉,日子越來越難過,家裏的米呀、油呀的都沒有了,叫紹芬想想辦法。他總是說:大家都一樣,我們總不能特殊吧!’

“其實,真的大家一樣嚒?才不呢,我知道毛毛的家就不一樣,因為黃紹芬把我們家的那份,也送給毛毛了。有一天,剛好大家都沒戲拍,他在樓下打電話:‘知了,知了。’

“別的廣東話我不懂,這兩句可是聽慣了的。

“一會兒又聽黃紹芬說:‘送了,送了。’我把樓上的分機拿起來一聽,一個女人嗲聲嗲氣的說:‘冇了,冇了,快的,快的。’

“我真不知道他們打甚麼啞謎,不過我聽出那聲音是誰。

我說:‘毛毛?’

“對,毛毛,再聽下去,可真是一肚子火,原來我們家成了轉運站了,他把我們的戶口米,戶口油的都轉送給人家了。”

我一邊寫,張翠英在我身後一邊看,看到這兒她忽然開了口。“不可能的,黃紹芬在家裏給女人打電話?哼,借他點膽子,他也不敢哪,你以為我呢,那麼好說話?”

聽她說的樣子,好像黃紹芬還挺怕太太,張翠英說:“當然了,不怕小的,也怕老的啊。”

我說:“燕姐怎麼說我怎麼記。”

張翠英說:“她們老太太是出了名的不好惹,那時她們住聯華一廠的宿舍裏,陳燕燕養了一條狗,普通的時候,就鎮在宿舍的過道裏。有一天,公司一個職員,看見那條狗挺可愛的,就站在她們門口逗它,弄得那條狗汪汪亂叫,老太太推門一看,那家夥正用腳踢那條狗呢!這下子老太太可翻兒了,不容分說,就照那家夥臉上左右開弓地來了兩個大嘴巴,宿舍裏的人都看不過眼,認為老太太太霸道了,所以聯名給公司寫了封信,請公司令她們娘兒倆即刻搬出去,可那時候陳燕燕好紅啊,公司能把搖錢樹往外推嗎,所以不但她娘倆沒搬走,還給那家夥記了一大過!”

後來,我問燕姐,她倒也承認有這麼回事,她說:“若不是我跟老板求情,早把那個人開除了,我跟老板說:‘不能怪人家,逗逗狗也不至於打人家呀!’唉,我們這位老太太呀,從小就是個大小姐脾氣,天潢貴胄嚒,動不動的就打人。有一回我們拍外景,老太太也跟了去,我一個鏡頭剛拍完,就聽遠遠地有人在吵架,蔣君超(白楊丈夫)跑來告訴我:‘小燕、小燕,你們老太太又打人了。’我連忙跑過去向人家道歉,其實只是芝麻綠豆的小事,有兩個小夥子,在我媽面前耍貧嘴,一個說:‘告訴你,我可不是好惹的,我們是旗人。’另一個用眼瞟著我媽說:‘騎人?騎人咬你大腿。’我媽走過去就給那小子兩巴掌!”

陳燕燕說:“我小時候,北平街上,還經常看見梳兩把頭的旗人,旗人都好面子,但又好吃懶做,遊手好閑,好一點兒的整天的舞文弄墨養花遛鳥,次一點的,吃喝嫖賭抽大煙,整天的口沫橫飛想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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