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畫報:去年你策劃了星沙八老書畫展,剛才提到的虞老先生是“八老”中的一位。你怎麽會想到辦這麽一個展覽?

汪涵:我跟他們有緣。看見他們之後覺得很感動。這幾位老人家都是書畫家、收藏家。虞老師很了不起,抗戰的時候在重慶,他辦公室對面就是陳立夫。他當時就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學者,學問很大。抗戰勝利之後,他準備到台灣去,但是到了長沙之後他就不想跑了,他覺得在哪兒都是做學問。沒想到後來被關起來了,進去的時候女兒四歲,回來的時候孫子四歲。虞老師詩文寫得非常好,書法是湖南當世第一,九十五歲了腦子還那麽清晰,學問很圓通。

還有一個九十多歲的老人家叫劉迪耕。有一次我開車陪他到長沙河西去看一株百年的牡丹花開,他看了以後就發出尖叫,“啊!啊!”很開心,我當時感覺, 這聲尖叫是對九十年前兒時的一種追憶,是返老還童;二是對即將到來的一百歲打了一聲招呼-“哥兒就要一百歲了”,太拽味了,這個老人!每次我從他們家出來,他送我就唱“長亭外,古道邊”好可愛的。老人家年紀那麽大,還喜歡騎摩托車出門。有一次他騎摩托車摔了一跤,在路上就打電話給我們:“哪裏還有新的摩托車賣沒有啊?我的這輛摔壞了”(註:劉迪耕,別名迪公,湖南長沙人,生於1915年,七歲開始摹古人畫卷,潛心研究中國傳統繪畫,現為湖南省美術家協會會員、台灣《中國美術》雜志顧問,代表作有《巖壑藏書》、《萬山霽雪圖》、《秋林夕照》等。)


城市畫報:你怎麽看老人?

汪涵:我最喜歡的朋友就是老人和小孩。小孩他不會騙你,因為他不懂得怎麽騙你,或者他騙你你能看出來,而老人則沒必要騙你。所以跟這兩種人在一起,最簡單,最溫暖,最快樂。

城市畫報:你怕變老嗎?

汪涵:不怕。我現在所有玩的東西都是在為我老了以後做準備。我非常非常渴望變老。


城市畫報:怕死嗎?

汪涵:不怕。每個人都會死,而且每天都以同樣的速度往那個方向去:一個按照規定做的盒子,或者是一缽黃土。既然已經知道自己歸途在哪裏了,就可以選擇很多去的方式和方向。你可以選擇偶爾幸福地迷路,譬如說憑感覺休息四年。我相信六道輪回,我相信我為人還不錯,下輩子我不想做佛啊仙啊的,我還想做人,冷暖之間的這種苦樂,還挺有趣的。

城市畫報:不怕老,不怕死,那麽你怕病嗎?

汪涵:對我而言,得小病是享大福,可以躺在床上打著吊針,讀著書,不接電話。我現在沒什麽怕的,怕是因為你留戀你執著,我沒什麽執著的。佛教說要破我執,破法執。現在這個身體是我的嗎?它也不完全是我的,道教說它就是一個毒瘤,佛教說它是一副臭皮囊,得病就得病了唄,死了就死了唄。人努力不一定有用,但是不努力一定沒用,還不如順應。

城市畫報:每個地方都會有一些“神人”,長沙這個氣場下的“神人”跟別的地方有什麽不同?

汪涵:長沙人熱鬧的時候就湊到一塊兒,吃消夜打麻將什麽的, 但是一般搞這種清雅東西的人反倒是分開的,各自為政,獨來獨往,不像北京的喜歡紮堆兒,弄些個圈子。長沙有山有洲又有江,是個很有趣的城市,包容性很強,娛樂性也很強,長沙人特別知道窮快活,長沙人對快樂的理解來得最直接。長沙菜只能吃出快樂感,吃不出幸福感。


城市畫報:快樂感和幸福感的區別是什麽?

汪涵:快樂是瞬間的,直接擊倒你。但是幸福感呢,是你腸胃蠕動帶來的舒適和溫暖,譬如說杭州菜、廣州菜、潮州菜,慢慢喝湯滋養你,用鮮魚來撩撥你的味蕾。湖南人不會,直接兩道菜,“辣椒炒肉,酸豆殼炒肉泥,兩下了難”!(註:了難,長沙方言,意為解決問題) 吃辣的東西你必須吃得很快,吃得很爽,吃得滿頭大汗。

城市畫報:你覺得長沙是否有癲狂的一面,大家拼命地洗腳、拼命地吃、拼命地玩。

汪涵:不叫癲狂,及時行樂吧。湖南人天生比別人多出一塊造反的骨頭,哪裏有熱鬧看哪裏就有湖南人,哪裏有不爽,湖南人就要造反,兩把菜刀還要鬧革命呢。


城市畫報:現在有人誤以為長沙被稱為“星城”是因為它造明星和娛樂發達,你對這個評價覺得是喜還是悲?

汪涵:我既不覺得是榮耀也不覺得是悲哀,城市是有性格的,每個城市存在的時間一定比這個城市裏面生活的人的歷史要長。你可以去適應這個城市,但不要試圖強行去改變這個城市。你覺得OK的話,就投入到燈紅酒綠裏面去猛烈地生活,解放西路有好多八零後、九零後正在做這些事情,你如果覺得不適應,就在靖港買個院子。

城市畫報:這兩樣事情你都在做,既要俗世的燈紅酒綠吃喝玩樂,又要精神上的獨立與寧靜。這是要做“酒肉和尚”?

汪涵:我覺得自己是“煙火神仙”。其實這兩種生活並不違背。從宗教意義上來講,每個人是有分身的,這一刻你坐在這裏,一定會有另一個你在另一個地方打球,或者吃飯,只是我們現在的科學沒法解釋。我不覺得舞台上那個人就是完全的我,那是我們很熟悉的一個汪涵,今天跟你們說這些東西的我,也不見得就是最完全的我。


城市畫報:“酒肉和尚”和“煙火神仙”的區別是什麽?“煙火神仙”好聽些?

汪涵:我不喝酒,我也很少吃肉。我們常會說某人過著“神仙般的日子”,他“ 快活似神仙”,你瞧這兩口子是“神仙眷侶”。為什麽一定是神仙而不是和尚眷侶呢?為什麽不是菩薩眷侶呢?為什麽又一定是“神仙”而不是“仙神”呢?我特意去研究過這兩個字,得出一個結論:任何人想要快樂首先是要做神,神是有職責的,是要打卡上班的,做得好了就受人供奉,我每天在五光十色的燈光下面對成千上萬觀眾,那就是做神,我做得好了,大家叫我“策神”,給我榮譽、鮮花、掌聲,給我掙錢的機會,這滿足了我極大的虛榮心。神是群居動物,很多事情一個人搞不定,天兵天將、哪咤、托塔李天王,整個一大部隊,我也是在燈光師、化妝師、攝影師、導演所有人的幫助之下成就了自己。仙就不一樣了,仙是獨處的,是自由飄逸的。他講究個人的修行,用五百年、八百年修煉自己。仙很快樂,喝酒吃肉,吟風弄鶴,撫琴下棋,要不就在天上飄著,男男女女沒事就漂洋過海去了。關門即是深山,山人即是仙人,我下了班之後就飄然而逝了,我就幹自己的活兒。所以“神仙”這倆字特別符合我這種張弛有度的生活,一邊身處繁華,一邊尋求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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