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與刀:獨特文化傳統造就日本矛盾性格 (五)

美國人也像日本人一樣,只不過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全力以赴、全心應戰。美國人時刻保持充沛的精力,隨時準備迎接挑戰。別人挑起這場戰爭,攻擊我們,我們一定要給對方一點顏色看看。所以美國的發言人談及珍珠港、巴丹半島的潰敗時,考慮安撫大眾的情緒時,會說:"這是敵人的肆意挑釁,我們要以牙還牙。"而決不會說:"這些都是我們早就料到的。"日本人則寧願生活在凡事都有預先安排的狀態之中,他們覺得未曾料到才是生活中最大的威脅。
  日本人在作戰行動中經常宣傳說"全世界的目光都在投向我們",他們處在世界的中心,所以,他們必須好好發揚日本精神,這顯示了日本人的與眾不同之處,關系到他們的國際形象,而對形象的重視是日本文化中根深蒂固的一部分。日軍指揮官在美國登陸瓜達爾卡納爾島時,向其部隊下達命令說,全世界都在看著我們,我們必須表現出男兒本色,不能丟大日本帝國的臉。日本海軍官兵也有一條誡令,如果遭到魚雷攻擊,上司命令他們棄艦時,他們必須以最完美的姿態撤退。否則"會遭世人恥笑,美國人還會把你們的醜態拍成電影,拿到紐約去放映"。
  在關於日本人的態度中,更多人關註的是對天皇陛下的態度。天皇對其臣民到底擁有多少統治權呢?有美國權威人士指出,在日本七百余年的封建統治中,每個人所盡忠的對象是各自的直屬上司——"大名"[4],以及大名之上的軍事統帥——將軍[5]。天皇一直是有名無實的傀儡,根本沒什麼統治權,所以對天皇忠誠與否幾乎根本無人關心。對於日本一般老百姓來說,有沒有天皇都無關緊要。因為天皇被幽禁在深不見人的宮廷,日常活動和各種儀式也都不自由,被將軍制定的嚴格的規章制度限制著。如果一個有地位的封建諸侯對天皇表達敬意,就會被視為是對上司的背叛。一些美國學者認為,只有了解了日本的歷史,才能了解日本。這樣才能了解,為什麼一個對老百姓來說印象模糊、默默無聞的天皇,能夠成為日本的中流砥柱,成為凝聚這個保守民族的力量源泉?那些反復強調天皇對其臣民有絕對統治權的日本評論家,實際上誇大了事實,這只能證明他們論據的脆弱。美國不必禮待天皇,恰恰相反,這種邪惡的元首觀念,我們應該施以猛烈的攻擊。天皇是日本神道的核心,如果我們向天皇的神聖進行挑戰,我們就可以摧毀日本的整個價值結構。
  許多熟悉日本的美國人,特別是了解前線狀況或讀過日本文獻報道的,是不會同意上面的說法的。他們不認為,攻擊天皇就是攻擊軍國主義。在日本生活過的人都非常清楚,如果口頭上侮辱天皇或者攻擊天皇,很容易刺痛日本人,激起他們的士氣。第一次世界大戰後,他們親眼看到,軍人外出來到東京市區時,都要換上便裝,謹慎行事,因為那時"德謨克拉西"[6]很盛行,而軍國主義名聲很臭,但就是在那些年代,軍人對天皇的崇敬照樣是狂熱的。這些在日本待過的人士說,日本人對天皇的崇敬與高呼"希特勒萬歲"根本不同,因為後者與法西斯的罪惡相聯系,只不過是納粹黨興衰的一種反映。
  日軍俘虜的口供也印證了上述觀點,因為日軍與西方軍人不一樣,他們並沒有受過相關的教育,被俘後哪些話該說,哪些不該說,顯然缺乏統一性。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戰爭結束前幾個月,當然還要歸咎於日本一直以來的不投降主義,但那時只限於一部分軍團和部隊。我們之所以這麼重視俘虜的證詞,是因為它能代表日本軍隊意見的一個橫斷面。士氣低落會導致投降,而投降的日本士兵就可能不再具有典型性。但是這些戰俘幾乎都是在受傷或失去知覺後,無力抵抗而被俘的,不是因勝利無望而投降的。
  對所有的日本人來說,天皇就是一切。那些頑抗到底的,說他們的極端軍國主義是為了天皇,自己是在"謹遵聖意","為天皇而獻身","天皇鼓勵國民參戰,服從是我的天職"。然而,那些反對這次戰爭及日本"大東亞"計劃的人,也把他們的和平主義歸於天皇。厭戰者稱天皇是"愛好和平的","始終是一位和平主義者,是反對戰爭的","是被東條欺騙了","在滿洲事變時,陛下還表示反對軍部","天皇是不允許讓國民卷入戰爭的,戰爭發生的時候,天皇並不知情,也沒有許可。天皇也並不知道,他的士兵正處在水深火熱中"。這些證詞完全不同於德國戰俘,德國戰俘認為,盡管他們對希特勒的部下背叛首腦很不滿,他們仍然認為戰爭必須由最高決策者和教唆者——希特勒來承擔。日本戰俘則明確表示,對皇室的忠誠與對軍國主義及侵略戰爭的態度完全是兩碼事。
  對他們來講,天皇和日本密不可分。"沒有天皇,日本就不是日本","天皇是日本國民的象征,是國民生活的中心,這種信仰是超越宗教的","縱然日本戰敗,所有的日本人仍會繼續尊崇天皇","百姓不會譴責天皇,也不會認為天皇有什麼責任。這都是內閣和軍部領導的錯,天皇是無辜的"。

在美國人看來,世人都不能免於懷疑和批判,這些認為天皇超越一切的論調,簡直是欺人之談。但是直到戰敗,日本這些論調也從未改口。審訊戰俘有經驗的人,會發現沒有一個戰俘願意誹謗天皇,這些人也包括那些和盟軍合作、甚至替我們向日軍喊話的人,所以沒有必要在每份口供上寫下"拒絕誹謗天皇"。從各地匯集的審訊戰俘的口供,只有三份委婉地表示反對天皇,其中一份說:"保留天皇在位將是一個錯誤。"另一份則說天皇"意誌薄弱,只不過是個傀儡",第三份則只是猜測天皇可能會讓位皇太子,讓位之後,如果日本廢除君主制,青年女性也許能像她們羨慕已久的美國婦女那樣,獲得自由。
  因此,日本軍部的統領很善於利用日本人這種對天皇的崇敬和忠誠。他們會把"天皇恩賜"的香煙分賞部下,會在天長節時,率領部下向著天皇所在的東方三叩首,高呼"萬歲"。會在"部隊受到轟炸時",和部下一起誦讀天皇在"軍人敕諭"中親自頒發的"聖旨","誦讀聲在森林中經久不息"。他們還號召部下要"唯命是從","免除聖慮",要"以崇敬之心報答陛下"要"為天皇而獻身"。但是,這種對天皇"唯命是從"的做法也有兩面性,許多日本戰俘說,"天皇有令,我們必然遵從。我們可以單槍匹馬地戰鬥,也可以立刻放下武器","如果天皇下詔,我們會立刻繳械投降,連最驍勇善戰的滿洲關東軍也不例外","只有天皇的聖旨,才會讓我們心甘情願地承認戰敗,再鼓起勁來重建家園"。
  日本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現象,就是對天皇的無限忠誠,和對天皇以外的任何人的無情的批判,這兩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日本的報紙雜誌或戰俘的口供中,就有不少人對他們前線的指揮官破口大罵,尤其是那些不能與部下同生共死的人。對那些坐飛機逃跑,而不顧士兵死活,讓他們頑抗到底的指揮官更是恨之入骨。他們對日本的人和事可謂是明辨是非的,常常贊揚一些軍官,嚴厲譴責另一些軍官。國內的報紙雜誌也在指責"政府",他們要求有更強有力的領導,並能和他們同舟共濟,還指責政府沒有做為,甚至抨擊政府限制言論自由。最好的例子就是1944年7月的一次會議,東京一家報紙刊登了這次由新聞記者、前國會議員、日本極權主義政黨——大政翼贊會領導人參加的座談記錄。其中有位發言者說:"我認為振奮日本民心有很多方法,但最重要的就是給大家言論自由。近幾年來,日本國民不敢坦露心聲,他們害怕一不小心就會招來禍害。就算他們心存疑問,也只是表面應付,不敢直說。沒有言論自由,還談什麼發揮全體國民的力量。"另一位發言者更進一步說道:"我幾乎每晚都和我們選區的選民座談,一聊就到大半夜,想問問他們關於一些事情的意見,但他們卻吞吞吐吐不肯開口,這哪還有什麼言論自由。特別是有了所謂戰時特別刑法和治安維持限制令,國民簡直像封建老百姓一樣,變得膽小如鼠,本能夠發揮的戰鬥力,到現在也沒發揮出來。可見,限制言論絕對不是一種激發鬥誌的好辦法。"
  日本人並沒有無條件地承認等級制的優越,因為即使在戰時,他們也會批判政府、大本營甚至是他們的頂頭上司。然而,唯獨天皇是不受批判的。天皇的至高無上在近代才得以確立,為什麼會如此受到尊重呢?這是日本人的一種怪癖嗎?日本所說的只要天皇下令,他們可以單槍匹馬戰鬥至死,也可以老老實實舉手投降,這些話是真的嗎?會不會是故意騙我們而編的謊言?
  有關日本人作戰行動的這些重要問題,從反物質主義的偏見到對天皇的態度,不僅關系到前線,也關系到日本國內。另外,還有一個問題在戰爭中暴露出來,就是日本對戰爭中人員損失的獨特態度。當美國把海軍勛章授給臺灣海峽機動部隊指揮官喬治·愛斯·麥肯因將軍時,日本的電臺對此表現出與美國人截然相反的態度,他們感到非常的驚訝,廣播內容如下:
  雖然尼米茲公報已宣稱他擊退了日軍,但美國向司令官喬治·愛斯·麥肯因授勛的官方理由並不是他擊退了日軍,而是因為他成功地救了兩艘損壞的美國軍艦,還安全地把它們護送到基地。我們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但是這則小報道的重要性在於它不是編造的,而是實實在在的事件。我們並不懷疑麥肯因將軍確實救了兩艘軍艦,只是希望你們了解一個奇特的事實:"在美國,救了兩艘軍艦就能受勛。"
  一切救援行為,對倒黴蛋的一切幫助,都能深深地感動美國人。比救人行為更加英勇的,就是成功地救回了活人。日本人所謂的勇敢則排斥這類救援,他們甚至說,如果在B29轟炸機和戰鬥機上配備救生器材,那就是"膽小鬼"的行徑,而且他們的報紙、廣播不厭其煩地談論這個話題。他們認為只有視死如歸才是英雄行為,而小心謹慎就證明自己無用。所以他們對待傷病員和瘧疾患者也是這種態度,他們認為這些士兵簡直就是廢物。日本醫療服務很差,更不用說維持正常的戰鬥力了,補給也跟不上,時間一長,本來就匱乏的醫療設施更加難以維持。但這還不算什麼,他們還在這時宣傳蔑視物質主義。他們教導士兵說,死亡本身就是精神的勝利。而我們對病患的照顧反而成了對英雄主義的幹擾,就好比轟炸機上配置安全設備是貪生怕死一樣。首先,日本人平時不習慣像美國人那樣去看醫生。連和平時期來美國旅遊的歐洲人也經常談到,與其他福利設施相比,美國更關心同情傷病患者。而這些對日本人來說是陌生的。總而言之,在戰爭中,日本軍隊沒有訓練有素的救護班,能在戰火中搶救傷員,也沒有前線救護所、後方野戰醫院,以及遠離前線的康復醫院這樣系統的醫療設施,更不用說醫療品補給了。他們根本沒有優先轉移傷病員的習慣,情況緊急時,幹脆殺掉傷病員。尤其是在新幾內亞和菲律賓,日本人常常被迫在有醫院的地點撤退。當部隊進行真正"有計劃的撤退"時,敵人已經近在眼前了,他們這時才會有所行動。負責的軍醫往往會在臨走時槍殺傷病員,也可能給傷病員留一顆手榴彈,讓他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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