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何以能代《詩》而興?因為《詩》也是一種《春秋》。他又說:

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萬章·下篇》

一壁以詩書並稱,一壁又說必須知人論世,孟子對於詩的觀念是雪亮的。在這點上,《詩大序》與孟子的話同等重要:

至於王道衰,禮義廢,政教失,國異政,家殊俗,而《變風》、《變雅》作矣。國史明乎得失之跡,傷人倫之廢,哀刑政之苛,吟詠性情,以風其上,達於事變,而懷其舊俗者也。

詩即史,當然史官也就是「詩人」。但《序》意以為《風》、《雅》是史官所作,則不盡然。初期的雅,尤其是《大雅》中如《綿》、《皇矣》、《生民》、《公劉》等是史官的手筆,是無疑問的,《風》則仍當出自民間。不過《序》指出了詩與國史這層關係,不能不說是很重要的一段文獻。如今再回去看《詩序》好牽合《春秋》時的史跡來解釋《國風》,其說雖什九不可信,但那種以史讀詩的觀點,確乎是有著一段歷史背景的。最後從史學的一分較冷僻的訓詁中,也可以窺出詩與史的淵源來。

文勝質則史。——《論語·雍也篇》

辭多則史。——《義禮·聘禮記》

捷敏辯給,繁於文采,則見以為史。——《韓非子·難言篇》

米監博辯,則以為多而史之。——同上《說難篇》

「繁於文采」,正是詩的榮譽,這里卻算作史的罪名,這又分明坐實了詩史之間不可分離的關係。

社會日趨複雜,為配合新的環境,人們在許多使用文字的途徑上,不得不捨棄以往那「繁於文采」的詩的形式而力求經濟,於是散文應運而生。史的記載不見得是首先放棄那舊日的奢侈固習的,但它終於放棄了。大概就在這時,志詩二字的用途才分家。一方面有舊式的韻文史,一方面又有新興的散文史,名稱隨形式的繁衍而分化,習慣便派定韻文史為「詩」,散文史為「志」了。此後,二字混用通用的現象不是沒有,但那只算得暫時的權變和意外的出軌。

你滿以為散文進一步,韻文便退一步,直至有如今日的局面,「記事」幾乎完全是散文一家獨有的山河,韻文(如一切歌訣式的韻語)則蜷伏在一個不重要的角落里,茍延著殘喘,於是你驚訝前者的強大,而惋惜後者的式微。你這興衰之感是不必要的。韻文並非式微,它是遷移到另一地帶去了。它與歌有一段宿諾。在記事的課題上,他打頭就不感真實興趣,所以時盼著散文的來到,以便卸下這份責任,去與歌合作,現在正好如願以償了。所以《孟子》「《詩》亡然後《春秋》作」之亡,若解作逃亡之亡,或許與事實更相符合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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