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學文:技術是解藥,也是毒藥——對話法國哲學家貝爾納·斯蒂格勒 4

把強大的技術置於市場的統治下,是非常危險的

解放周末:作為中國美術學院的客座教授,不久前您參加了美院建院90周年的一系列活動,尤其是在以「自動化社會中的藝術與教育」為題的國際美術學院院長論壇上,發表了重要演講。這個論題為何吸引您?

貝爾納·斯蒂格勒:因為人類知識的被剝奪、思考力的喪失,都與社會越來越高度的自動化有關。

在自動化引起人們關注之前,杜尚首先注意到了復制性問題,他的作品《小便池》便是這一關注的藝術表達。可復制性問題始於攝影,慢慢又演化成了針對大規模市場而大量生產的現成品。我在《像徵苦難》一書中努力向大家證明,在福特和貝爾內斯的時代,文化工業的發展,已經導致了消費者的感性「無產階級化」。

 

整個20世紀,本雅明所稱的具有「機械復制性」的種種技術發展,導致了藝術業余愛好者的動機知識的普遍退化。業余愛好者失去他們的知識,成為文化的消費者,有時甚至轉變成漢娜·阿倫特所說的「有教養的勢利者」。

最近的階段,是各種個人關係轟轟烈烈發展的時代,「社交媒體」是這一時代最新的化身。這些「社交網絡」不僅具有「社會性」,而且也具有「技術性」,並且是工業式可控的。這些社會技術自動地將社會關係形式化,數碼社會的網架形成了一個對社會關係本身的書寫過程,看似通達,實則導致了社會關係的瓦解。在社交網絡中,我們宣稱某些人是我們的「好友」,而「好友」們馬上就在索引化的戰爭中被當成了元數據。這些社交網絡只是一種替代式友愛的電腦輔助的生產方式而已。

自動化是人類這個物種的一種本性、屬性,但為什麽這個時代加速或者說擴大了對自動化的需求?在衝動的本性和自動化之間,如何掌握一種平衡?這些是我們要認真思考的。

解放周末:那麽,在去自動化的角力中,藝術是否能擔負得起人類的希望?

貝爾納·斯蒂格勒:藝術是去自動化的最高形式,但遺憾的是,今天,藝術本身正在被自動化。軟件可以讓我們編寫出一個似乎很優美、實則非常差的音樂作品,全自動化的編寫過程,破壞了我們聆聽音樂、批評音樂的能力。

解放周末:去年,您在蓬皮杜文化藝術中心召開了一個以「人工愚蠢(Artificial Stupidity)」為主題的研討會,您的「時代反調」想表達什麽?

貝爾納·斯蒂格勒:當你移植了一個所謂的人工智能系統之後,其實你是創造了愚蠢,人工的愚蠢。很多人在討論人工智能的時候,並沒有看到這個系統里真正有什麽、會給我們帶來什麽。

現在,不僅僅是新自由主義者,傳統的自由主義者也都在試圖壓制政府,而讓市場占據統治。這是利潤的統治,把類似人工智能這樣強大的技術,置於市場的統治下,是非常危險的。

作為哲學家,我有責任提醒大家重新認識技術問題

解放周末:人類社會的發展與技術的發展始終相生相伴。尤其是近年來,越來越多人感受到,技術是造就變化的時代力量。人類究竟應該如何看待技術?

貝爾納·斯蒂格勒:把人的本質建立在技術之上,就必然否定了永恒人性的存在,因為技術的特點之一就是不斷發展;把人的本質建立在技術之上,就是要在技術的變革中,把握人類自身的變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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