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師號·詩性與靈性: 林黛玉、嬰寧形象的生態美學解讀(2)

除了對人物生活環境進行詩化的描寫, 嬰寧和黛玉與自然的親和關係, 還突出體現在她們對花的癡迷與喜愛。嬰寧愛花, 初見王生時「拈梅花一朵」, 再見王生時「執杏花一朵」, 正式見王生時則顧婢曰:「視碧桃開未?」婚後更是「愛花成癖, 物色遍戚黨; 竊典金釵, 購佳種, 數月, 階砌藩混, 無非花者。庭後有木香一架, 故鄰西家。女每攀登其上, 摘供簪玩。母時遇見, 輒訶之。女卒不改」。愛花愛到這種境界, 也真的令人嘆為觀止。《紅樓夢》中「至少有十處明確將黛玉與花聯系在一起, 還不包括竹。從表層形式看, 關涉的具體對象除了『落花』、『花魂』之外, 有海棠、菊花、殘荷、芙蓉、桃花、柳絮等幾種; 關聯的方式有行為 (葬花、哭花陰) , 但主要是詩作」[6]。黛玉不僅愛花, 更惜花、葬花、哭花。為花埋冢, 只因不願花兒流到那髒的臭的地方去, 只為花兒能有個乾凈的歸宿。不僅如此, 黛玉後來還為落花專門作了一首《葬花吟》, 其中「花謝花飛飛滿天, 紅消香斷有誰憐?」令人無比神傷。

盡管都愛花, 但嬰寧更多地愛盛開的花, 黛玉更多地是哀憐落花, 甚至埋花冢, 寫《葬花吟》, 這與二者的個性和氣質剛好也是吻合的。嬰寧天真爛漫, 無拘無束, 對生活充滿熱愛; 黛玉睹花思人, 對生活悲觀氣質更重。嬰寧、黛玉為何如此愛花, 惜花? 誠然, 中國歷來有以花寫女子的傳統, 但是筆者以為: 嬰寧、黛玉對花的癡戀, 除了表現她們女性形象氣質的美好外, 作者著力想表現的是兩位純真少女那種對生命的熱愛, 對自然的親近之情。在她們眼裏, 花如同人, 如同大自然的一切生靈, 都有著完全獨立的生命, 正如《莊子》所云:「以道觀之, 物無貴賤; 以物觀之, 自貴而相賤。」 (《莊子·秋水》) 而這一點恰恰符合當今生態美學所極力倡導的一種美學觀念:「『生態』概念是指一切生物的生存狀態, 表示生命有機體與生命有機體之間、生命有機體與環境之間相互聯系、相互作用的關係。在本質意義上, 生態表達了生物個體和其環境之間是一個有機的整體。」[7]可以說, 在嬰寧、黛玉的生命美學視界裏, 花如同鳥、蟲、魚和人類, 以及所有生命體一樣, 不僅都是有生命的, 而且還是有情感和尊嚴的, 生命與生命是互通共生的。雖然在她們的意識裏, 可能還沒有今天「主體間性」「非人類中心主義」的概念, 但其實她們的言行和審美實踐裏已經具備了這種原初的生態審美意識。

二、返魅的靈性———人與自然關係的神秘美

所謂「魅」, 即精怪、鬼魅、狐妖等, 在科技不發達的農業社會, 人們認為萬物有靈, 很多神秘現象都是神靈鬼怪所附, 相信世界上有「魅」的存在。因此, 人們對自然界山川、古樹、靈狐、巨蛇等多心存敬畏。但是隨著人類啟蒙主義的到來, 人們越來越崇尚理性和知識, 從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思·韋伯開始, 紛紛主張要「祛魅」。這種運動盡管將人類社會帶入理性的現代社會, 但也導致「各種各樣災難性的後果」, 「這就要求實現『世界的返魅』」[8]。如何理解這種「返魅」, 目前學界有不同的聲音, 曾繁仁主張「部分地恢復自然的神奇性、神聖性和潛在的審美性」[2]

在小說《嬰寧》中, 嬰寧為狐所生, 鬼母所養, 無疑屬於「魅」的一種, 當然《聊齋志異》中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魅。但是「花妖狐媚, 各具人情, 和易可親, 忘為異類」[10], 作為狐妖身份的嬰寧, 身上兼具自然的神性、狐的物性以及作為少女的靈性, 這種特殊的身份, 將人與動物、自然有機地緊密聯系在一起, 展示了一種復魅的神秘美感。

[6]段江麗:《〈紅樓夢〉中的「比德」:從「林黛玉與花」說起》, 《紅樓夢學刊》, 2006年第3期。

[7]曹孟勤:《生態自由限制現代個人主義自由的正當性辯護》, 《南京師大學報》 (社會科學版) , 2014年第1期。

[8][美]大衛•格裏芬:《後現代精神》, 王成冰譯, 中央編譯出版社, 1998年版, 第218頁。

[10]魯迅:《中國小說史略》,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8年版, 第14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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