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詩思流動與文學表現

設若文學展現的，是流動不居，前後未必一致的「思」與「我」，那麼是否也有一種流動的「表現」形式，可呈現思維及感覺的變幻特質？鄭教授以卡爾維諾（1923-1985）於《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引述達文西手稿為例，討論關於書寫者不斷和文字搏鬥、反覆斟酌的歷程。達文西（1452-1519）意圖描寫深海生物的骨骸化石，他反覆修改，每次強調重點都稍有差異。第一段出現「烏黑而剛硬的背脊」，即是達文西對眼前「物」的描述，他先將此物放回大海中「出沒」，讓牠回到「生」之狀態。第二段手稿則讓生物在海中攪起漩渦，以再現其活動。最後版本裡，達文西用「犁耕海水」意象連結海洋和土地。設此巧喻，將烏黑剛硬背脊在海水中翻攪、壓服等動作的力與美傳達，更暗指海水如土地般深厚廣大。

鄭教授提醒聽眾，關於表現的討論，當然必須立基於「分析字句」和「歸納分類」的工夫上，但倘若缺乏想像，我們不可能把化石擺回牠曾經優游的大海， 更無法連結不同性質的事物，而碰撞出嶄新感受。

三、鄧育仁教授分享

（ 一）心智科學對思考模式的探索

鄧教授則以 2016 年上映的電影 Arrival（中譯《異星入境》）為討論觸媒。這部電影描寫太空船降臨地球時造成騷動，身為語言學家的女主角負責學習與外星生物溝通，語言學家學習其「語言」後，開始夢到過去、現在與未來。這部電影蘊藏的語言學假設，是認定語言使用將影響心智，甚至改變語言使用者的世界觀。所以電影裡想像的外星生物，乃係藉由宇宙時空看待事物，思考維度業已超越目前人類運用語言思考的框架。女主角正因習得其語言，從而獲致超越人類已知的知識維度。以此故事為引，鄧教授拋出的議題是：無須等到外星人降臨，語言造成的個體思考差異，早已實存於我們如今生活的世界裡，此正是「心智多樣性」的討論起點。

過去對「心智多樣性」認知尚不夠清晰，因為在人類漫長歷史裡，多數時間只為了「生存」奮戰、演化及競爭。但超越「生存」外，人類是否會為了捍衛價值與信念奮戰？多元價值被認為是民主社會的可貴處，但「多元」間可不可能永遠無法相互理解？甚而在價值觀上，不同個體間是否存在深度歧見？鄧教授以自己的學思歷程，帶入不同哲學觀點所開啟的相關討論。

首先是「邏輯觀點」。鄧教授先從二十世紀邏輯學大師 W. V. Quine（1908- 2000）提出的「Gavagai」案例說起。Quine 舉語言學家破解「Gavagai」意義的過程為例，對未知詞彙翻譯的途徑，往往通過觀察語言使用者行為而加以推敲判斷。但假如僅根據當地語言使用者在兔子竄出時大喊「Gavagai」，從而認定此語即兔子，卻有偏誤可能―可能在當地語言中的「Gavagai」代表兔子不可拆分的部分，或指兔子出現的場景。Quine 通過「Gavagai」案例，說明「翻譯的不確定性」及「指稱之不可測性」。

其次是「計算觀點」。此觀點主張人的思維和符號計算機制有關。此論有個重要轉捩點―當 IBM 開發的超級電腦「深藍」打敗世界棋王時，曾引發熱烈討論。當時有位名叫 John Searle（1932-）的哲學家主張：深藍的致勝關鍵在於計算速度，深藍其實不比人類「聰明」，但可用極快速度計算棋路。但人並不採用這樣的「速度」和「計算」模式思考，人無法複製深藍電腦的心智模式，深藍電腦也無法像人一樣思考。

目前則有哲學家發展「神經網絡」的心智哲學論點。任教於加州大學系統的 Paul and Patricia Churchland 提出的心智哲學模型，其簡化後，外型頗類乎一隻擁有大眼、且擁有靈活上下臂的螃蟹―視覺接受刺激，而其內在三層、甚至數百層的神經網絡系統，迅速且多層次地交互作用，如同其靈活上下臂，協助對每個眼見事物的計算與理解。鄧教授提及，神經網絡觀點當前在人工智慧領域應用廣泛，我們常使用的人臉辨識、Siri 等科技，對心智計算能力的假設和模擬，都與此模型有關。

（人文與社會科學簡訊 21 卷 4 期．109 年 9 月，111頁至120頁，# 本文由邱怡瑄博士記錄整理，經三位主講人審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