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仲義·現代詩接受的審美“離散”(3)

原先,審美與審醜與是一對孿生姐妹。以前一直以審美為美學正宗。現在,與後現代語境並肩著一起來臨的審惡審毒,將在一定程度上填補我們過去所疏忽的接受空白,引起接受大動蕩。或許,在存在的真切體驗中,它更願意保佑認識意義的“本真”與“真實”,追求更高意義的原生與粗鄙。在這個意義上,我們並不希望現代詩接受的胃口因不適應有所萎縮,或退避三舍,繼續停留於古典、精致、細嫩的佳肴上。現代詩的接受胃口,能不能像美國詩人辛普勒所期待的那樣,也能蠕動強大的胃,同時消化月亮、玻璃、塑料和鋼筋混凝土?

二.“祛魅”漩渦中的浮沈

在現代性審美主潮中,處處簇擁著海市蜃樓般的“靈暈”“靈韻”(aura),也不時翻湧著詭異的“祛魅”漩渦,叫過往的美學船只無所適從。“祛魅”(deenchanted)在首提者馬克斯•韋伯那里,是從社會立場破除神秘化和拜物教,有著啟蒙思想含義。故他的名言“世界的祛魅”,可以通俗翻譯成“世界不再令人著迷”。韋伯深刻地意識到在價值多元的時代,“諸神紛爭”導致世界日趨多樣和分裂。後來“祛魅”在阿多諾那里,開始有了“覺醒”“清醒”“醒悟”之意,又兼具剔除理性自身(概念、範疇、體系)的企圖。

既然“祛魅”的最早原意是驅除著迷、崇拜,差不多就與“解咒”等同——宣告世界圖景合法性的失效,同時也意味著邏各斯、同一性的瓦解,經典、權威和神聖的旁落。審美現代性失去康德式的“人類共通感”,在工具理性高壓下,“祛魅”分化為凡俗的碎片。祛魅一詞,精準地概括出工業時代——技術主義的無限膨脹和人文精神的潰退,它在詩歌界里得到的回響,是必然而又熱烈的。例如出生於70後的夢亦非,曾經有過堂皇的“附魅”追求,此前他的《蒼涼歸途》等四首長詩,多留有復古氣息和楚辭遺響,可是誰都想不到,不到兩年時間,夢亦非搖身一變,“破魅”般地推出《兒女英雄傳》,判若兩人。

丹尼爾·霍夫曼曾對後現代文本有過一段描述,說它不僅丟掉嚴謹的韻律,還棄絕種種結構。魔鬼般的措辭、戀母情結的張力、性欲的坦白、自殺的沖動、瘋狂的重新引進與斷裂,求助於零零碎碎的奧妙等等。【10】筆者從未在電腦上玩過任何款式的遊戲,卻分明看見《兒女英雄傳》的世界——穿戴符號套裝的人兒在創世的地平線沈浮。出入時空,談論生死,研討物性,揣摩意義,爭吵愛情,散布在各種關卡、節點、防火墻、掩體進行形形色色的匍匐、迂回、點射、爆破。那些神話、傳奇、電影、童話、小說的角色恍若一瞬間統統成了卡通人物。它們不食人間煙火,搗蛋系統程序,翻墻越獄,穿越三維時空。變形、閃避、天降,崩潰,易如薄紙。被裹挾的語詞符碼一路延異、播撒,伴隨一路無聲的轟鳴,最後化為漫天的碎片。本來都是作者頭腦中的前文本養育出來的同構性理念、潛文本胎記下的“分行文字”,現在卻一 一喬裝打扮著“借屍還魂”。

在此,我們看見現代主義的非個人化和人格面具被拋棄了,歷史化消失了,類像的循環風生水起、價值遭遇放逐、終極意義隕沒、神性茫然、烏托邦蕩然不在。這一切都在虛擬性文本世界中被肢解得頭頭是道。虛擬文本是現實世界的對應,現實世界被虛擬文本所假定。作者假借虛擬文本對現象界的顛覆否定。作者通過網絡運作的現象、情境、際遇告訴我們:所謂強大的精神性不過是人的理念造影,它是不定性的虛偽幻覺的放大。“不論是作為最高的價值、創造世界的上帝、絕對的本質,還是作為理念、絕對精神、意義或交往的關聯系統,或者現代自然科學中作為認識一切的主體,都只不過是人的精神創造出來,用以自我安慰、自我欺騙的東西而已。”【11】在這自我虛幻與自我佯詐的悖論面前,在不定性、虛擬性、關聯性構成世界的“本質”面前,還有什麼東西不可質疑的呢?我們是不是又陷入了新一輪的循環騙局?

【10】(美)丹尼尔·霍夫曼《美国当代文学》,王逢振译,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748页。

【11】(德)曼弗雷德·弗克兰:《正在到来的上帝》,钱善行主编《后现代主义》,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83页。

(2016年04月27日 來源:文藝爭鳴)

Views: 52

Comment

You need to be a member of Iconada.tv 愛墾 網 to add comments!

Join Iconada.tv 愛墾 網

愛墾網 是文化創意人的窩;自2009年7月以來,一直在挺文化創意人和他們的創作、珍藏。As home to the cultural creative community, iconada.tv supports creators since July, 2009.

Videos

  • Add Videos
  • View 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