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仲義·現代詩接受的審美“離散”(2)

如此看來,審毒也成了審惡的一員,審惡加大審醜同盟。近期,有論者比較審惡與審醜的差異,歸納出四點:一是“惡”既可在某種程度上以一定外在形態表現,又能由概念與判斷的理性抽象形式把握,而“醜”則往往只以外在感性形式表現;二是“惡”與功利有直接相關性,可深入到倫理敘事範疇,而現代的“醜”不與功利直接發生關係;三是“惡”可用於人性與人心和德行等方面,而“醜”多用於言人或物的形式層面;四是“惡”常可引申為一種情感態度或價值評價,而“醜”則不大關乎情感評價層面。需要說明,“醜”不一定不美,往往以荒誕來補償,而“惡”多以毀滅性形態出現。如果說“醜”是“美”的反面,那麼“惡”是“美”的對立面,但非絕對性,而這種“對立”不僅沒有消解審美的產生,反倒擴展了美學範疇。【5】

回想恩格斯在《論費爾巴哈》一文中不也做過正面肯定嗎?“在黑格爾那里,惡是歷史發展的動力借以表現出來的形式。這里有雙重的意思,一方面,每一種新的進步,都必然表現為對某一處神聖事物的褻瀆,表現為對陳舊的、日漸衰亡的,但為習慣所崇奉的秩序的叛逆;另一方面,自從階級對立產生以來,正是人的惡劣的情欲——貪欲和權勢欲成了歷史發展的杠桿。”【6】

人們或許不會太計較,是醜混同於惡,或惡比醜激烈,還是惡含納於醜,醜覆蓋於惡,以及醜、惡、毒的相互疊加,才形成今天這樣的“震蕩”格局。其實這些都沒有太大關係,重要的是,當它們或單列或混合成群地湧來,深刻地波及現代詩,成為現代詩新的重要質素,我們該怎麼辦?

接受的觀念需要轉變。在利奧塔看來,美始終都不是抽象的,也不是固定不變的。美的生命本質使它具有無可抗拒的隨意性,偶然性與突發性。這也就是美的本質,美的自由就在於它自身隨意的變動性及其神聖的不可控制性。【7】同時也應該意識到美醜、美惡,原來是人類文明的雙胞胎,“在終極處沒有,也不該有正負、高下、好壞等特別的裁決。”【8】尤其比起審美來,審醜、審惡從側面和反向,它可能更有助於人們正視時代危象、社會病害與人心醜陋,更加直面社會底層真實,體制癥候、文明負面、民生憂患  民意向背。惡的涵蓋面應該比醜更為寬廣?若果說,醜是惡的“面”的一部分,那麼毒是惡的深入部分?審醜,是人類感性向善的基本能力,若將審醜極端化,也就是走向審惡與審毒的歸宿,它是不是出示了一條十惡不赦的“不歸路”?

接受的慣性心理需要進一步轉變。人類自文明以來,尤其自18世紀以來的兩百年間,審美升華為現代人擺脫困境的救贖力量,但是,這是唯一的一股力量嗎?從那些反面的褻瀆中,我們難道還沒有看清另一股無不充滿警醒與鞭笞的力量嗎?

不可否認,適應也要一個過程。人們幾經洗禮,剛剛接受審醜,如今還要再加大力度接受所謂的審惡、審毒,本能上可能會出現輕者吞咽梗阻、難受,重者惡心乃至嘔吐的反應。文體、語言、機理上的 “粗、鄙、醜、陋、髒、亂、差”,無不夾帶對暴力、死亡、有害物的肯定,在在撼動了審美的基本倫理閾限,在一定程度上妨礙了接受的流通。

所以說,審醜審惡審毒是一柄雙刃劍,人性惡的展示過於簡單直露,負向性意識傷害與話語汙染,會敗壞讀者胃口,那只能是話語糟踐式的自殺,它為詩歌泡沫提供寄身場所,使一些閱讀者片面地將社會與人心看得一片黑暗,忘記了光明與希望仍是社會和人心中的主導信念。而如果沒有對於醜惡的切骨感受與錐性透視,沒有轉化醜惡的大悲憫與大魄力大手腕,就會變成“醜陋寫作”而自壞名節。【9】換言之,現代詩接受中的“審惡”帶來審美所無法取代的深刻性與穿透力,它同樣能夠以強烈的顛覆力量抵達接受的制高點;但另一方面,容易將讀者引入惡的宣泄快意中,超額消費,無情地放逐應有的詩意價值。


【5】陈进武:《“审恶”:当下文学研究的一种新范式》,《云南社会科学》2013年第4期。

【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33页。

【7】高宣扬:《后现代:思想与艺术的悖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32页。

【8】栾栋:《丑学的体性》,华东师范大学学报2003年第5期。

【9】张嘉谚 :《“审丑写作”论》,参见《中国低诗歌》第一章第五节,人民日报出版社2008年版。

(2016年04月27日 來源:文藝爭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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