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人·花鳥魚蟲及其它(36)生物學和我們 (上)

一、什麼是生物學 

 

生物學是西洋字Biology或Biologie的譯名,Bio是「生」的意思,Logy是學問,合起來意思是研究有生命的東西的學科。要合科學地說明無生物和生物的分別究竟在哪裡不是容易的事情,但哪些是有生命的東西,哪些又是無生命的,我們卻知道的。草木蟲魚都是生活的,它們都是生物學研究中的目物。

是的,照正規的意思講,生物學包括兩個分支的科學,即植物學和動物學,這裡也作這意思用。但有時候,偶然也用以指動物學一方面的研究。例如有些目錄上,講過蜂類、跳蚤等的書列在生物學項下,講植物的不加入,卻歸入另一類。許多流行的意見也以為生物學是研究動物方面的問題的。有時候,稱研究植物或動物的形態、解剖、生理等學科為植物學或動物學,稱研究變異、進化、遺傳、生長、衰老等稍帶理論的即哲學的性質的問題為生物學。這也是真的,研究這等問題時,往往不能搜集一方面的事實便算滿足,常常須動物及植物二方面兼顧的。

 

二 農夫獵人和科學者的生物學

 

生物學並不是高妙的東西,就某種意義說,人人都是生物學者,俗語說:「龍生龍,鳳生風,老鼠生來盤屋棟。」這是一般人的遺傳說;又說:「一母生九子,子子不相同。」這是他們的變異論。更有農夫和獵人和漁人,他們知道什麼植物應該何時下種,施什麼肥,用什麼方法驅除害蟲和雜草;他們看見足印或糞便便知道這裡有什麼走獸,什麼時候換毛、產子,若對於飛鳥更知道它們何時南來,何時北去。漁人的生物學的知識也同樣的豐富,他們知道什麼魚可用彈釣,什麼魚宜用網撈。放釣的時候,更知道什麼魚在若干深處。白條魚常在水面,土步魚匍匐河底,這是大家知道的,但他們更知道各層水中有什麼魚,用適當的方法以捕取他們所需要的種類。

這是他們的真才實學,賴這些知識去解決他們的生活問題,及生活中所遇到的困難。但他們的知識並不是從實驗室傳來的,也不是教授們講給他們,或讀自書本。不過因為他們在這樣的環境裡謀生活,遂於不知不覺之中獲得了許多生物學的知識。雖然很明顯,得自先輩的指導,同僚的互相切磨的也不少。

生物學者知識的來源和他們完全不同的,近代的生物學者是從閒暇和富有裡培養出來的。他們的口號是為了科學而研究科學,為知識而求知識,於實用上有無裨益與否完全不管的。他們用染色術顯現出看不分明的構造,用顯微鏡窺察肉眼看不見的東西。他們的疑問質之於農夫等等。固然,他們將不知他說什麼,但農夫們的知識如說出來,他們也將瞠目回答不出來。

凡研究一種學問,求一種知識,皆需要適宜的環境的,要是沒有這種環境,便無所措手。在種田、漁獵的環境之下,他能獲得許多生物的習性和實用知識,在別一種環境下面,他才能研究科學的生物學。這環境應當有大圖書館、博物院、研究所或實驗室,個人如欲建設一個實驗室,購置應用的藥品、儀器、書籍,往往超出個人的經濟能力的。單就雜誌說,據雲世界植物學著名雜誌就約有三百種左右,動物學的差不多。像美金一元,中國作銀元五元計算的今日,若非社會上有這樣設備,個人的能力能負擔的要是有也只是少數人。

即使有這種社會的環境,個人的生活狀況也是重要的,如果我們沒有相當的閒暇,休想做這等企圖。在今日的社會裡,假使一個事務員或工人,早晨起來,洗面、漱口畢吃點兒點心,已差不多是上工的時候了。出來已經傍晚,只有黃昏的一息時間是自己的。假使還有幾個朋友要往來,有點應酬,有時假使還要走走公園之類,以及因小孩們吵鬧、啼哭、生病而不能做事,還有什麼多時間來研究生物學?如果是一個礦工,終日鑽在礦洞裡;絲廠工人,每日做工十二小時還恐不夠哩!因此這些研究變了少數人的職務。教授們,每星期授課鮮有十二小時以上的,他們有書看,實驗室又方便,盡量可研究。博物院的管理人,也是接近這方面的人,還有他種這類機關的專任的職員,如果離開這些環境,鮮有可能的。

 

三、研究生物學的價值

 

純科學的生物學是從閒暇和富有裡產生的已如前說,但便是此種超實用的純科學也不是全不切實用的。我很懷疑,真是和實際生活無關的學問是否也能夠長久存在?用望遠鏡看看天上的星好似於我們的生活完全沒有裨益的,可是航海深賴天文學的知識,而航海和我們的實際生活的重要是人人皆知道的。地質學初看也似和我們的衣食住沒有多大的關係,今日卻知道這大有關係於開礦和農業,這兩者和我們的關係又如何呢?

況且人不能「吸西北風」,食泥土而生存,空氣及無機的礦物質於他的生存固然未嘗不重要,但同時他不食動植物質也不能夠生存。無論牛排、鍋貼或麵包無不取自植物和動物。

人的皮膚是柔薄的,毫毛也疏朗,除卻在熱帶,遠不足以御寒冷。於是衣服遂成為必要。它的花樣雖有多種,但材料不外乎動物的毛革、植物的纖維及少數別的。如果沒有它們,我們必受寒冷,如不知道利用它們,也必遭同樣的命運無疑義。我們如何可以不研究生物學,盡量地去知道它們呢?

說到衣服,僅有蔽體的衫褲是不足夠的,為了避免雪風雨露的侵襲,我們更須第二重衣服——房屋。磚瓦、石板及近代的鐵骨水門汀、玻璃等雖然將木料、明瓦(一種貝類的殼,批成薄片,嵌在窗格上,以通陽光)大部分代出,但生物的材料仍然重要的。假使本來須用木材製造的窗門及桌椅等室內器具,改用人造石或鐵製,恐怕住了未必能安適。

我們如有了衣服和房屋,但如欲安適的生活,更有賴於優良的環境。假使我們穿了孤裘,住在大廈,但四周是一望無邊的沙漠,我們還是不容易生存的。現在欲保存適於居住的環境的第一要件便是保護森林或植林。它是雨量和氣候的調整者,有它存在,才有順調的風雨,柔和的氣候,碧綠的草地,清澄的川河。如果把它斫伐淨盡,則空氣變干,河水乾涸,土地荒蕪,不久便不適於居住。然而保護或重造它們,皆須先行詳細知道它們的。

以上所說的是關於生物學的研究有益於實際生活的事情。此外,對於思想方面也有很大的裨益——因為它能告訴我們各種生物的相互關係,和人是什麼一種生物。一切生物的相互關係猶如小孩猜拳時所說的「老鷹拖小雞,小雞吃蛀蟲,蛀蟲蛀洋槍,洋槍打老鷹」的複雜相關聯,這在生物學書上稱為Web of life(生命的網)。查理士·達爾文說得非常明白。他說翹搖花(Clover)是賴土蜂替它傳送花粉的,它的盛衰在於土蜂的多少。但土蜂又受制於地鼠,地鼠的繁盛與否則與貓的多寡有關係。假如貓多則地鼠少,地鼠少則土蜂多,土蜂多則翹搖繁盛。從前的人常以為「富貴貧賤皆由天命定」,現在用生物學的眼光說起來,這無非複雜的關係中的一種機會,並非自然中有這種分別。

自來許多人對於人的地位往往不能明白地看,有時把他抬得極高,當作天之驕子,有時又極卑視,說他只是一隻「臭皮囊」,沒有什麼價值。現在如果研究動物學或比較解剖學,它們能明白告訴你他的地位的,他的性質,什麼幾點和猿猴相像,又什麼幾點和它們不同。他們含著許多動物所含有的共同點,然而同時也有著其他動物所沒有的特點。人是這樣一種東西,他並不崇高,但也不卑污。你如看見一棵柳樹或一個個螞蟻,有理由說它崇高或卑污麼?對於人也只好這樣看。

又,假使詩人、畫家分出一部分工夫研究生物學,察見生命現象的奇異和生活方法的繁伙,和顯微鏡下的微生物的繁多和構造的奇麗,如許多美麗的藻類,我想,一定能夠開拓他們的想像力,使他們的詩或畫意義愈加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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