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拋棄了外在的基礎、目的和手段之後,它自身便不再擁有任何現存的基礎和目的。遊戲者行走在沒有基礎和沒有目的的世界之中,但他自身卻必須將自身建立為基礎和目的。就沒有根據而言,遊戲者的活動是獨步虛無,就建立基礎而言,遊戲者的活動是直面存在。因此遊戲者要從虛無中生發存在出來,完成從無到有的轉變,這就是我們日常所說的創業、創新,在無路的地方走出一條路出來。於是遊戲者的遊戲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這樣去遊戲,就是去冒險。在此意義上,一遊戲者就是一冒險者。

當然,在考慮遊戲者和遊戲活動的關系的同時,我們還要考慮遊戲者之間的關系,因為遊戲總是遊戲者之間的活動。在遊戲活動中,一遊戲者和另一遊戲者都被遊戲活動所規定,因此他們是“同戲者”。如果說在遊戲規則面前人人平等的話,那麽一切遊戲者都是平等的。但每一個遊戲者在遊戲活動中身份都是不同的,於是他們扮演的角色是有差異的,由此其遵守的規則也是不一樣的。這樣遊戲者之間的關系不僅強調平等,而且強調差異。在同一遊戲中,每一遊戲者與其它遊戲者構成所謂的“對話”關系,它既可能是朋友般的,也可能是敵人般的。因為遊戲者在遊戲的進程中會發生角色變化,所以他們之間的關系也會發生變化。但不管如何,正是遊戲者之間的相互活動才使遊戲者自身得到了豐富和發展。

當說到遊戲者的時候,我們自然會想到旁觀者。遊戲者和旁觀者的關系正如演員在舞台上表演而觀眾在台下觀看一樣。但事實上遊戲沒有遊戲者和旁觀者的區分。旁觀者在觀看遊戲者的遊戲的時候也使自身成為了遊戲者,並進入到遊戲之中。例如,觀眾不只是將演員的表演當作一個藝術對象來欣賞,而是與演員一起進入到戲劇的世界中,共同去經驗和體驗生與死、愛與恨。只有當演員把觀眾當成另一遊戲者時,他才能真正去遊戲。在存在的遊戲中,一切存在者都成為了同伴。不僅人,而且神與天地萬物都是遊戲者。

 

4、遊戲與泰然任之

 

人去遊戲就是進入世界之中,一方面與人同戲,另一方面與萬物同戲。如果人以真正的遊戲精神不僅對待自己的生活,而且對待世界萬物的話,那麽人需要泰然任之。

泰然任之是一種人的生存情形。何謂泰然 人虛無,寧靜,沈著鎮定,紮根深厚,且有大勇者的氣慨。任謂任之 人聽任萬物自身的運轉,讓它們走自己的道路。泰然任之顯示了人與世界的真實關系。因此泰然任之不只是關涉到人的某種心理氣質和性格,也不只是人的某種認識、意願和情感的表達,而是人在其存在之中所達到的最深處和最高點。因此它將人與自身區分的本性充分昭示出來。

當我們說人泰然任之時,我們同時也設定了其對立面,即人不泰然任之。恰恰是這種不泰然任之才是我們現實生活中最現實的。人總是生活在世界之中,那所設定的與世界毫不相關的絕對孤立個體是不存在的,人也不可能逃離和舍棄世界。而且人生活在世界之中,就是人生活在人與世界的關系之中。這個關系是人與世界不可切斷的紐帶,人和世界都被這個關系所決定。這樣人們所主張的自我中心主義、自我決定一切、自我否定一切只不過是狂人囈語。這個關系就是一張網。對於有些人來說,這張網只不過是無形的牢籠和束縛,但對於另一些人來說,這張網則是伸延出的無限道路。

人與世界的這種關系具體表現為人與物的關系。什麽是物 凡是存在的皆為物。因此人自身也是一物。我們總是面臨各種各樣的物,有自然之物,有人工之物,有事物,還有人物。物與物本自生自滅,自在自得。但是人一旦出現在世界上,就形成了人與物各種各樣的關系。這個關系把萬物都聚集在一起。因此關系就是聚集,這個聚集正是世界。人與物在此世界中相互區分並相互依存。人顯出人的本性,物也顯出物的本性。但這個人與物共生的世界關系是一個極其容易遮蔽和遺忘的事實。因為人總是表現為“我”這樣人的世界便轉化為我的世界。人與物共生的世界也會分化為二。一方面是我,它是主體,另一方面,則是我的世界,它是客體。誰是我 這個我通常是一個是我的欲望和它所形成的意志的。由此我對世界的關系就成為了目的和手段的關系。我是目的,世界是我的手段。但只要目的和手段的關系一旦確立,目的和手段的角色就會相互置換,目的成為手段,手段成為目的。

人奴役物是這種關系的一個方面。人因為饑餓去尋找饑餓的對象,人因為性欲去尋找性欲的對象。那些現成的物人們便去利用它,那些非現成的物人們便去加工改造它,那些尚未存在的物人們還要發明創造它。當然還不僅僅如此。人們還要掠奪那些不屬於自己的財物,戰爭不過是這種掠奪最殘暴的形態。因此人們還要摧毀,消滅那些不合自己意願與自己為敵的物。不管這個物是自然還是人。

物極必反。物奴役人則成為了這種關系的另一個方面。如果人就是他的欲望,那麽這種欲望總是對某一物的欲望。但剛好這一所欲之物是無窮無盡的。物在它的被奴役狀態卻表現為不可奴役,相反它倒要去奴役人。人被物所奴役不過是一個熟視無睹,充耳不聞的事實。一個人越是占有更多的物,他便越有價值。因此人在世界貶值,物在世界增值。那令人羨慕的不過是百萬富翁,那些金銀的擁有者。金錢,這一特別的物已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上帝。它的神奇力量使它可以買到一切,不僅有洋房汽車,而且有男女溫柔的愛情,甚至還有權力、名聲。

但這種人奴役物與物奴役人並沒有給人帶來幸福,而是帶來災難。因為欲望無邊,所以它的不斷追求和滿足便形成了無限的過程。如果人只是成為欲望的動物,那麽人就陷入了一無邊苦海,將不可自拔。佛教所講的貪、嗔、癡乃人生痛苦的根源。在貪、嗔、癡中,貪是最根本的,所謂嗔怒和癡愛只不過是貪欲的衍生物。貪欲設立了以我為目的,物為手段,並且處處去奴役物。這樣物又成為了目的,我又成為了手段,物又處處奴役人。現代技術決不是解決人與物這種奴役關系的良方。相反它是這種奴役關系的極端形式。雖然人制造了機器,但人也成為了機器。現代技術在機器的不斷更新改造中使手段更加便利、完善,也使目的更加復雜多樣。人走路可坐汽車,交談可用電話,連做愛也有一系列的性技術和工具。但是它有一大限不能超過,即它始終只是在加劇人的欲望和滿足人的欲望,此外無他。現代技術正在擴大人與物相互奴役這一危險,並且試圖以它的日新月異的進步來遮蓋這一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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