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有意見！”會議室的門還沒合攏，BK的聲音將大家的腦袋都拉了回來，“我們做CS8。”

Eva還沒反應過來，望著BK。

BK說：“我們部門來做CS8吧，這個是高端轎車，面對的都是高素質人群，不是誰都搞得定的。”說完，BK又用大家都聽得見的聲音自語，“什麽樣的智商會想起這樣分配Brief，真是有胸無腦！”

Eva沒想到BK會這樣當眾發難，一時有點按捺不住：“你什麽意思啊你！”

BK把Brief往桌子上一拍：“什麽意思？你看看你的Brief是什麽意思？”

Eva拿起Brief看了看：“這不是很正常嗎？有什麽問題？”

BK“騰”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幾步來到白板前，把Brief舉到Eva的臉前，Eva被逼退了幾步。

“有什麽問題？”BK又往前逼了一步，“你只說這是個豪華車，可是什麽類型的豪華車，這個豪華和寶馬汽車的豪華有什麽區別，和勞斯萊斯的豪華有什麽區別，有哪些支持點，可是統統沒有，如果連這些都沒搞清楚，還要下什麽Brief呢？嗯？”BK又前進一步，幾乎把Brief摔在Eva的臉上：“CS8系列的SingleManded(單一訴求點)是什麽？你上面有寫嗎？”

Eva被逼得無言以對，結結巴巴起來：“這個也是工作的難點，我們研究了一下，認為是‘目前最豪華車’。”

聽Eva這樣說，BK的火氣更大了，把Brief撕了幾下，團成一團朝Eva扔了過去，聲音裏充滿歇斯底裏：“這是什麽垃圾Brief？你們客戶部都是白癡？下的單都不考慮好了就扔給創意部，都把工作留給創意部還要D&O每個月發薪水請你來做什麽？就是讓你做客戶的傳聲筒嗎？”

Eva再也忍受不住了，兩行眼淚沖出眼眶，手指著BK說不出話來。

“BK，你不要太過分了！”Jerry忍了又忍，終於還是站了起來，他實在不想與BK增加矛盾，可眼看著Eva孤單無助淚水橫飛，會議室裏竟沒有一個人敢出聲，他實在看不過去了。BK明擺著今天就是要“摔Brief”，可是對方只是一個女孩子啊，就算專業上有什麽疏忽，也不值得如此野蠻對待。D&O不是講求人性嗎？不是強調尊重麽？怎麽今天這些人都啞巴了呢？

那麽，“摔Brief”是怎麽回事呢？在廣告公司，創意部和客戶部天生就有矛盾，這是因為創意部認為自己做的創意是廣告核心，所以客戶部沒什麽價值；而客戶部則認為創意部經常在做那些自得其樂的創意，而從不考慮市場。“摔Brief”是創意部對付客戶部最有效的辦法，也是客戶部最怕創意部的地方。如果創意部故意挑Brief的毛病而拒絕接單，那麽客戶服務就比較麻煩了，除非她能用專業說服創意部，否則她必須把單拿回去返工，直到創意部滿意為止。因為創意部是從Brief上挑毛病的，而對Brief的理解本身就各有各的不同，所以如果創意部挑Brief的毛病，客戶部很難反駁。

當然，客戶部也不是沒有應對的辦法，那就是請策略總監出場解釋一下，解釋是表面，實際上的目的就是讓他們出場來壓一壓，讓創意部不要太囂張。這樣一來，創意部就不好發作了。但這張王牌客戶部不會輕易使用，因為使用過頻，就會讓人覺得客戶部無能。

之前就聽說BK是一位“摔Brief”的老手，今天算是見識了。BK這樣做也許是因為前面萬新的主畫面在發脾氣，也許是因為覺得風掣工作的分配不合理，也許是看Eva不順眼，也許只是專業上的考慮，然而不管是因為什麽，在Jerr看來，所有的問題都是可以解決的，與其大吵大鬧，不如雙方坐下來心平氣和地把Brief討論清楚，如果還沒有搞清具體情況就上來了暴脾氣，那只會增加兩個部門的矛盾，這樣對雙方都沒好處。再加上看到Eva如秋天漲潮般的眼睛裏不斷溢出淚水，Jerry更覺得心疼。所以Jerry忍不住開了口，不過他沒有忘了剛才的自我提醒，所以盡量冷靜地說：“BK，請聽我說一句，客戶部提供的訴求點沒什麽問題，最豪華車當然也是一種可以作為主要訴求的點。如果你不認同也沒有關系，訴求點的問題本來就不能全部倚仗客戶部來提供，因為有時解決方案是在討論創意時才出現的，我們創意部要對Brief進行重新審視提出我們的觀點，這樣才能不被客戶部限制，也可以和客戶部一起討論，因為我們是一個團隊，我們要團隊合作，這樣才能提出更精彩的方案。”

其實Jerry知道，這些道理BK都明白，但他這樣說，也是為了在眾人面前講清楚，以使BK不至於太囂張，因為BK從來不會按這些規則做事。

Jerry一開口，刀子、黛子、辦辦和Tina幾個人立刻有些緊張，他們知道這下BK一定不會輕易放過Jerry。刀子更是恨不得過去把Jerry拽回來，幹嗎好好的往槍口上撞呢？

BK沒想到Jerry竟敢跳出來跟自己頂撞，心想，哼，你的狐貍尾巴終於露出來了！

今天這通火氣，本來也是因為Jerry而起，BK也正想將矛頭指向Jerry，他回過身，一雙眼睛放射出怒火，直沖向Jerry：“怎麽？你什麽時候進了客戶部嗎？那我們創意部倒是要好好慶祝一番，這個創意的毒瘤終於被割走了。”

Jerry沒想到BK並沒有回應他剛才說的話，他看著BK咄咄逼人的架勢，一時竟語塞了。

BK繼續道：“不過像你們這種不專業的人，即使做了AE，也還是垃圾，估計還不如他們客戶部呢，到頭來Brief也還是要推給我們創意部來完成。”

Jerry勉強將BK的話咽下，一笑：“BK，我需要提醒你一點，不是‘他們’客戶部，而是‘我們’客戶部，我們是一個Team、一個團隊，如果你處處劃分成我們、你們、他們，那只能讓客戶部的同事傷心。我希望我們都不要太創意部本位主義，總是想著站在自己的角度說話，而應該把客戶部和我們結為一個整體，有什麽事要大家一起商量，而不是直接摔Brief！”

BK：“我只知道客戶部要盡到責任。”

Jerry：“創意部也要平等地對待同事。”

“創意部從來就沒有承認你的存在！”BK眼看有點壓不住Jerry了，氣憤之極，扔下一句話，摔開門，走了。

BK小組的人一看老大走了，一場熱鬧就此中斷，大家也都陸續追了出去。

Jerry見BK走了，心裏卻突然變得很空洞，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很多。自己在BK面前一忍再忍，最後卻依然站在了BK的對立面，想想以後的日子，也許要更加難過了。Jerry低頭看看面前的Brief，第一次接Brief，因為英語太差被BK嘲笑，幾乎成了整個D&O的笑柄，誰知這第二次Brief接得又不是很成功，如果讓ECD知道了怎麽辦呢？

Eva的啜泣聲提醒了Jerry，他顧不得自己心裏的擔心了，拿出紙巾遞給Eva，安慰道：“Eva，別傷心了！”

誰知Jerry沒說話還好，這一安慰，Eva哭得更大聲了，眼淚也劈裏啪啦地不斷掉下來。

Jerry立刻慌了手腳，一邊趕緊不停遞紙巾，一邊胡亂說：“BK只是太直率了，他也是想讓大家都更專業，你別跟他較勁。”

Eva滿是淚水的大眼睛望向Jerry：“你是說他批評得對，我的專業太差了？”Eva的哭聲更大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是BK太吹毛求疵、太借題發揮了！”Jerry看Eva哭得委屈，一時語無倫次起來，偏偏後面半句被走到會議室門口準備回來勸Eva的BK聽到。

Eva拿過紙巾使勁擤了下鼻涕，哭著說：“他就是針對我，就是看不慣我，就是跟我過不去……”

Jerry見Eva止住了哭聲，趕緊附和著：“對對對，BK太壞了，整天到處針對人，如果沒有他，D&O不知會有多美好。”Jerry一向不善於和女性打交道，一慌亂起來，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

Eva的一雙大眼睛卻突然直楞楞盯住Jerry若有所思，隨即被Jerry不知所措的表情搞得忘了哭。

Jerry見Eva不哭了，終於如釋重負，這就是Eva，快樂時比誰都快樂，哭泣時也還是那樣動人。Eva的率直是那樣打動Jerry，門外的BK卻更加氣憤，再次轉身離去。

“啊呀，終於天晴了，我最怕女人哭了，太恐怖了。”刀子狠狠舒了一口氣。

“你才恐怖呢，都怪你們這些臭男人。”Tina說。

“切！好像你見過多少女人哭似的，你以為你是情種啊。”黛子也和Tina一起攻擊刀子。倒把Eva逗笑了。

“看看，笑了吧，還不是我的功勞？”刀子得意地指著Eva叫道。

“剛剛哭的時候也不見你去哄，現在跑來邀功了。”連辦辦也來調笑刀子。

“切，這你就不懂了吧？”刀子雙手抱胸，斜著眼睛看了看辦辦，“這女人呀，她想哭的時候，你就得讓她使勁哭，等她哭夠了、發泄夠了，你再去哄她，不然會適得其反的。”

Eva想了想，覺得自己確實是這樣的人，問刀子：“咦，想不到你還挺了解女人的啊。”

刀子看著大家投來的疑問，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其實，其實是我小侄女告訴我的。”

“你小侄女？她多大啊？”

“你小侄女怎麽告訴你的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問。

“我小侄女不到3歲……小孩特牛，有一次坐在長沙發上號啕大哭，我爹媽看得心疼，便想過去哄她。誰知道她一邊號啕一邊說：‘你們不要過來，我還沒有哭夠，我哭夠了你們再過來哄我。’”刀子總結道，“你看，她顯然很了解自己的內心，很明白自己作為女性的需要和別人的意圖。”

“切……”刀子的自以為是被大家狠狠唾棄，不過卻很好地化解了剛才的風波，大家說說笑笑走出會議室。

辦辦跟在Jerry身後，一直跟到茶水間，他一邊調制奶茶，一邊貌似無意地跟Jerry聊天：“其實BK跟Eva吵吵鬧鬧都是家常菜，夫妻兩個吵架，床頭吵了床尾和。”

“夫妻？BK跟Eva是……”Jerry正在接開水，手上一個不穩，幾滴開水濺在他的手背上。

“那倒不是，只不過他們做男女朋友也有好長時間了，成為夫妻恐怕也只是早晚的事吧。”辦辦說完，拿著沖好的奶茶出去了，留下Jerry一個人在茶水間發楞。

Eva是BK的女朋友？是快要結婚的那種？這怎麽可能？

Jerry有點暈，他想到自己剛才的舉動，覺得簡直可笑之極。大家都知道他們是情侶關系，自己卻像小醜一樣夾在人家的“家務事”中間。想到這些，Jerry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可是為什麽Eva會喜歡BK呢？在Jerry眼中，BK是一個高傲無禮、心理扭曲的家夥，可是他竟然可以讓Eva動心，難道真的是傳說中的“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Jerry心裏一下子亂極了，有一種痛，打在他的心底，隱隱的疼像冰一樣浮出來，蔓延著要將他淹沒。他想出去走走，走出這冰河世紀。

正巧這時候Ann走了進來，看見Jerry在那裏發楞，笑道：“什麽事情把你迷到入定的境界了。”Ann正要接水，卻看見Jerry手上燙得一片紅色，“呀，你的手燙傷了？”

Ann這一叫，Jerry才覺得這疼痛如鐵線，自手背絲絲縷縷鉆進他的心臟。

“我去幫你拿燙傷的綠藥膏來。”不等Jerry拒絕，Ann已經跑出茶水間。

當Ann再次回到茶水間幫Jerry塗了藥膏時，Jerry感覺自己也從另一個地方回來了。看來有些東西，註定是自己得不到的。

2.創意之秒

BK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電話：“Eva，我在樓下餐廳等你，你下來一下吧。”

“我還有工作要處理，沒時間。”Eva還在生氣，心想，這算什麽，以為我是誰呢，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BK知道Eva還沒消氣：“你先下來我們聊聊，等會兒再回去做就好了。”

“那可不行，我們公司創意部那幫人刁蠻著呢，等下又要罵我們客戶部沒用了。”Eva一邊說一邊走到走廊。

“你怎麽還在生氣啊，不就上午那點事嗎，我道歉，對不起行了吧？”

“你這是什麽態度啊，有你這麽道歉的嗎？也太不誠懇了吧？現在傷心的是我！”雖然知道BK是有心道歉，可這態度，也太讓人難以接受了，Eva的胸口潮水湧漲，“什麽叫就那點事？下次我也當著全公司罵你一頓行不行？”

“你憑什麽罵我？”BK仿佛真的被罵了一樣。

“那你又憑什麽罵我，還當著那麽多人的面？”Eva覺得自己跟BK說點中國話怎麽這麽費勁呀。

一說這個，BK似乎來了勁：“你的Brief寫得就是不專業嘛，再說……”

“再說什麽？”Eva問。

“再說憑什麽讓Jerry那家夥和我平分一個Brief啊，你們客戶部就是有問題。”

“Jerry怎麽了，怎麽就不能跟你平分一個Brief？再說這是ECD的安排，跟我們客戶部有什麽關系？你不滿意自己找ECD評理去，拿我出什麽氣？”今天Jerry為自己打抱不平，不知為什麽讓Eva心裏隱隱有些開心，自己是喜歡Jerry嗎？還是因為平時沒有人敢頂撞BK？或許因為Jerry還不知道她和BK的這層關系吧。

“我不是拿你出氣，把我跟Jerry放在一個平臺上，本身就是對我的一種侮辱，你站在我的立場替我想想就明白我當時的感受了。”

“這怎麽就是對你的侮辱了？”Eva不喜歡BK處處貶低Jerry，“就算我站到你的腦袋頂上，我也無法理解你那顆孤傲的心。我跟Jerry合作了幾次，除了他的4A經驗比你少之外，我看不出他有哪一點不如你，我就不明白你一個人在那裏孤芳自賞個什麽勁兒？”

BK笑笑：“呵，你現在張口閉口都是Jerry，你是不是看上他了？真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啊，一個土鱉都能被你說成忍者神龜。”

Eva想要插話，卻被BK堵住：“他不就是跟你一起撞了兩次大運嗎？純屬瞎貓碰上死耗子，就把你激動成這樣，說出去讓人笑話，D&O的人也太沒見識了。”

“別人做出的成果都是靠運氣，只有你BK是靠實力？你腦子沒病吧？”Eva氣極反笑，“自戀到你這種程度也算一個境界！”

“哼，既然你這樣認為，那我就自戀一個給你看看，等我把那個土鱉趕出D&O，看你還怎麽說，到時候不要哭著跟我說你有眼無珠！”

“你憑什麽……”Eva的話沒說完，聽筒裏傳來嘟嘟的聲音，BK那邊已經掛了電話，Eva氣得將手機摔在地上，她真想大吼一聲。

Eva看著眼前這一切，感覺虛幻得不真實，她的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下來。跟BK戀愛真是一件累人的事，她覺得BK有點神經質，她甚至懷疑他有某種強迫癥。兩個人剛接觸時還好，可是後來才發現，BK的人格是有問題的，他總是以自我為中心，總會在某個時候突然歇斯底裏地大喊大叫，她已經有好幾次都被他嚇到了，睜大眼睛看他發脾氣，而發完脾氣他又總是離開Eva，自己到街上去暴走，把Eva擱在一邊。Eva很委屈，她覺得她的生活像被浸泡在一種叫做絕望的試劑裏，而她正是那個倒黴的“哭元素”，永遠都能與“絕望試劑”合成掉不完的眼淚。

清晨6點半，衡山路。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對兄妹，他們各自身懷超能力。哥哥有著一對千裏眼，能夠看到極遙遠的微小事物；妹妹有著一對順風耳，能夠聽到極其細小的聲音。”刀子和黛子坐在臺階上，今天是凱勝的產品拍攝日。拍攝定在靜美視覺攝影室，是位於衡山路的一幢二層小樓。由於兩個人來得太早了，攝影室還沒開門，坐在臺階上無聊，於是刀子就死活要給黛子講一個剛看到的“淒美動人的神話故事”。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快樂，一起悲傷。閑暇時候，他們總會跑到後山的山丘上，哥哥眺望千裏外的遙遠國度，對妹妹述說著那裏各種千奇百怪的事物；妹妹聆聽微風傳來的訊息，對哥哥吟唱著遠方教堂傳來的天使般的歌聲。或許是長時間在一起的緣故，他們愛上了彼此……”

“等等，你不是說神話故事嗎？怎麽變**了？”黛子不解地問。

“啊呀，我這不是還沒講完嗎，你到底要不要聽啊？”刀子很不滿意被打斷。

“好啦好啦，你講吧。”黛子看慣了刀子的鬼主意，現在刀子煞有介事地講起故事，她有些不適應，總擔心刀子在哪裏挖了個陷阱等著她跳。

刀子白了黛子一眼，繼續講道：“雖然他們知道這段愛情是不被允許的，但他們就是無法控制自己，終於，他們拋開了一切束縛，開始不顧一切地享受著愛情。

“然而，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兩人的關系被發現了。父親大發雷霆，母親以淚洗面，街坊鄰居對兩人指指點點。兩人拼命證明對彼此純真的感情，但是由於道德觀念的枷鎖，兩人終究不被允許，已經無路可走了。為了證明對彼此至死不渝的愛，哥哥弄瞎了自己的眼睛，妹妹弄聾了自己的耳朵。只因為他們認為，既然得不到眾人的祝福，有這能力又有什麽用？反正他們兩人是得不到幸福的一對。”刀子停了一下，喝了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