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rry在車裏坐下，思想卻還留在餐桌上，辦辦的話語、刀子的表情依舊歷歷在目。Jerry甩甩頭，又打開音樂，依然不能擺脫那些話語的糾纏。醜陋、太醜陋了！Jerry強撐著，將車子急速駛出車庫，看到前面的路口也沒有減速，直到差點與橫向駛來的一輛車子撞上，他才如夢初醒般踩了剎車。幸好橫向駛來的車子緊急打舵左轉，才避免了一場車禍。Jerry的思想似乎到這個時候才從餐桌上回來，看到眼前只差0.05厘米就撞在一起的車子，驚出他一身的冷汗。

只見對方司機跳下車來查看，用手在車側漆面擦了又擦、蹭了又蹭，見並沒有劃痕，才拍拍心口，放下心來。然後又突然跳起，指著Jerry大罵：“岑啊，儂腦子瓦塌了！開車不長眼睛……”

Jerry開了這麽多年的車，一直小心翼翼，連擦碰都沒有過，今天卻險些釀成大禍。他一下子冷靜下來，暗自責怪自己，怎麽因為這點小事就亂了分寸呢。

他坐在車上，看著那個上海男人跳著腳地叫罵，話語中似乎都是對車的擔心，Jerry覺得好笑，車子不過是身外之物，有那麽珍貴嗎？

上海男人一陣叫罵之後，見Jerry一點反應沒有，終於在後面車子的喇叭聲中氣咻咻地走回車裏，小心翼翼地將車開走。

Jerry也慢慢將車滑向前面的一處停車位停下，思緒忍不住又飄回剛才的談話。他理解不了的是，廣告公司不是應該憑本事吃飯的嗎？不是從不玩這些陰謀陽謀的嗎？Jerry的手捶打在方向盤上。

我為什麽這麽生氣？我為什麽如此看重這件事？我是在害怕什麽？

害怕失去這份工作？難道沒了這份工作我就無法生存了嗎？工作好找，其實在意的還是D&O的名頭吧，為了彌補自己沒有名牌大學學歷的自卑，為了填補自己來自北方小鎮的自卑吧！

害怕旁人的嘲笑？這個世界上有誰能沒做過一件丟人的事呢？我們總是生活在嘲笑別人和被別人嘲笑之間，自己剛剛不是還在嘲笑那個上海男人嗎？他看重他的車跟自己看重這份工作不是一樣的嗎？

想著想著，Jerry有些想通了，只要把工作、自尊當成車子一樣的身外之物，還有什麽是不能失去的呢？Jerry打定主意，決定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好每一件事，至於結果，就隨他去吧。

Jerry擡頭看看晴朗的夜空，心裏開始開闊起來，他剛打算發動車子，手機就傳來一陣鈴聲。Jerry一看是李濤，這個從橙色廣告一起過來的兄弟，竟然有很久沒聯絡了，雖然每天都坐在同一個辦公室裏，可是自己竟忽略他好久了……Jerry一陣自責，和李濤約了一個酒吧見面，便發動車子，穩穩駛去。

Jerry點了一瓶芝華士，在角落裏找了個位置，把自己陷在黑暗裏。他不知該不該把今天的事說給李濤聽，說了會不會給李濤帶來負面的影響呢？畢竟他的日子也不好過，可是自己又太需要傾訴一下了。正在躊躇之間，李濤已經走過來坐下，指指遠處幾個年輕人說：“哈，我就知道你會離那些煙槍遠遠的。”

Jerry稍稍將身體坐直：“嗯，還是你了解我。”Jerry給李濤倒上酒，“也不知道為什麽，我一聞到煙味就喉嚨痛，這輩子跟煙是沒有緣分了。”

李濤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聽說你們YOSA的提案不是很理想？”

Jerry往椅背上靠了靠：“是啊，我講提案時客戶一點反應也沒有，看樣子是沒戲了。”

“怎麽會這樣呢？你們不是準備得很充分嗎？”

Jerry嘆了口氣，沒說什麽。

“4A的客戶就是差勁，總把自己擺在高高在上的位置。”李濤替Jerry不滿。

Jerry想說“4A的人也不怎麽樣啊”，又覺得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於是話到嘴邊，又停住了。

卻不料李濤拋出了一個意外之球給他：“嗯，我打算離開D&O了。”

剛剛Jerry的那句話還沒說出口，聽到李濤說出這句話，噎得他喘不過氣來，趕緊喝了一口酒，卻又嗆得一頓猛咳。

“呵呵，你也不用這麽激動吧！”李濤看著Jerry的反應，心裏很難過，嘴上卻還是打趣。

“真的嗎？為什麽啊？”Jerry好不容易順過氣來，他想不到，李濤竟然要離開了，他覺得難以置信，雖然自己也賭氣想過很多次，可從沒想過真的要付之行動。

李濤長嘆了一口氣，他的鼻子有點發酸，趕緊喝了一口酒想要掩飾，卻沒想喝得猛了，嗆出一串眼淚。看李濤手忙腳亂地擦著，Jerry的心揪得緊緊的，曾幾何時，我們競變得如此狼狽了。

李濤終於穩定了情緒：“在D&O太受氣了，我從來沒這麽窩囊過。BK那家夥，當著我的面，把我想的TVC創意都給撕掉了，還罵我是垃圾。他……”李濤一激動，又哽住了，只好再拿起酒杯。

“BK，又是BK！”Jerry一拳打在桌子上。

李濤疑惑地看著他：“他也沒少欺負你吧。”

“正因為這樣，我們才更要在D&O站住腳，要超越他，讓他知道我們不是好欺負的啊。”

“我是不想再受這份氣了，哥們兒，就憑我們倆的實力，到任何一個本土公司都能混得不錯，何必在這委屈求全呢？”李濤憤憤不平地說。

“這個我也想過，我只是想趁這個機會在外資學習一下，沒想到外資的人竟是這樣，可惜了D&O這塊招牌了。”Jerry突然覺得有一種很荒唐的感覺，來D&O究竟是為了什麽呢？難道就為了經歷這古怪的人事關系麽？

“反正我已經辭職了，而且我和人力資源的Mandy也談過了，我明天就不想來了，不用等正常的一個月交接時間了，也沒什麽工作好交接的，我從明天開始就自由了！”李濤滿眼希望，似乎看到了未來的美好生活。

“其實這個問題，我也想過，到底要在這做多久？我想，我們目前還是學習的階段，要學習，肯定是要交學費的。這個學習機會對我真的是很難得，就算是有困難，也是努力的一個必要過程。李濤，我不想提前退學，我想等真正畢業的時候，我不想被迫離開，要離開也該是我自己的主動選擇。所以，希望你也能再好好想想。”

“嗯，坦白說這些我都想過了，我想這是我做出選擇的時刻了。”

“那麽就祝賀你，李濤！”Jerry看著李濤的雙眼，“不管怎樣，這是你的選擇。等將來有一天，我在D&O混不下去了，就去找你！”

“你還用得著找我？”李濤笑了，“不過，我們倒可以還同去一家公司，就像在橙色那樣，共同創作一些好作品。或許我們可以共同創辦一家公司，那家公司就叫做‘林和李廣告’。”

“哈哈，真好啊，我期待著那一天！”

兩只手緊握在一起，四只眼睛閃閃發亮。

從此，D&O會將我們分開作兩個世界。

共同患難過的兄弟，請保重。

晚上Jerry一個人坐在屋子裏，他的內心有一種不安和一絲恐慌。這兩天發生了太多事：提案不順；BK冷嘲熱諷，挑動刀子他們集體辭職；李濤離職……這一切是否預示著，自己在D&O的前途不妙呢？他此刻真懷疑自己是不是也不適合待在外資，不適合這裏的鬥爭局面。難道真的要回本土公司嗎？如果那樣，自己的努力豈不是白費了嗎？Jerry覺得有點理不清自己的頭緒了，心臟的咚咚跳動似乎也快於平時，是不是自己已經無力承受了呢？

已經是最壞了，不會更壞了吧？還能有什麽更壞的事情發生呢？一整個晚上，Jerry都輾轉難眠。

3.思考是一個銀行

上午，Jerry坐在辦公桌前發呆，那邊李濤空白的桌面時時刺激著他，而BK一組誇張而帶有挑釁的笑容似乎在說：“本土的垃圾終於被趕跑了一個，下一個就是你了。”

Jerry感覺內心波濤洶湧，氣血難平。

一陣突如其來的電話聲嚇了Jerry一跳，他望著桌子上響鈴的分機，心裏有莫名的忐忑，自己從沒將分機號碼告訴給別人，難道是內部？是HR？就輪到我了嗎？Jerry仿佛看到BK的冷笑以及那七只冰冷的耳環，他茫然拿起電話。

“你好，請問是Jerry麽？”

“您好，是我，您是？”

“哦，Jerry你好，我是凱勝的小趙啊！”

“哦，趙經理啊，你好你好！哎呀，最近一直忙，都沒時間請你吃飯，罪過罪過。”Jerry知道小趙不會無緣無故打電話給他，趕緊表示親切。

“哎呀，你太客氣了。”聽到“趙經理”這個稱呼，小趙顯然很受用，他突然壓低聲音說，“我們老板過兩天就要回來了，現在正在電話上詢問工作呢，等會兒陳經理就會打你電話了。”

Jerry一下子就明白了，凱勝的老板要查看工作進度，小趙這個電話就是要Jerry給陳經理一些難看。

“哦，這樣啊，明白明白，哎呀，太謝謝你了趙經理，今天晚上一定要請你吃飯。”

“吃飯的事情改天再說吧，他們那邊電話會議結束了，我先掛了。”小趙急忙掛了電話。Jerry這邊還沒緩過神來，分機就再一次叫了起來。

Jerry叫過辦辦，交代了一番。

辦辦點點頭，拿起電話：“餵？你好，找哪位？”

“哦，陳經理啊！Jerry？Jerry正在開會。什麽？叫他出來？”辦辦看看Jerry，Jerry微微搖頭。

“不行啊，是很重要的會議，我們不敢進去打擾啊，嗯，他一出來我就讓他給你回電話。”辦辦放下電話，“怎麽？咱們不做凱勝了？”

Jerry笑著搖搖頭：“這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過了不到20分鐘，電話再一次響起來，依舊是辦辦接的電話：“陳經理啊，Jerry還沒……”辦辦像突然看到Jerry一樣，“哦，出來了出來了，我叫他接電話。”

辦辦把話筒遞給Jerry，Jerry對著話筒說：“餵？哪位？呀，是陳經理，你好你好！今天怎麽這麽有空啊。”Jerry聲音裏透著異常的興奮。

對方的陳經理依然拿著腔調：“Jerry呀，前面的工作因為一些事情耽擱了，現在要趕緊啟動起來，這樣，我發了一份工作單到你的郵箱，星期四你到我們公司提案吧。”

今天已經星期二了，兩天時間也太緊了。Jerry心中暗想，這個時候還跟我擺架子呢，幸好事先接到小趙通知，不然還真被他唬住了。“哎呀，陳經理，這不太好辦哪。這幾天我們的時間都被排滿了，星期四還要去拍片啊。這可怎麽辦呢？”Jerry一副很無奈的語氣。

“啊？”陳經理沒有料到一向很老好人的Jerry會拒絕，一下子竟說不出話來。剛才老板已經在電話裏罵人了，問為什麽這麽久還沒出成果。陳經理的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他一邊胡亂抹著頭上的汗，一邊降下語調，“這個，Jerry呀，請你一定要幫幫忙哦，我們老板星期四晚上回來，星期五一早就要看到成果的呀，否則你們也不好交代嘛！”

Jerry心中暗笑，這個陳經理，還在耍滑頭想要挾自己，不過畢竟以後還要跟他打交道，Jerry也不想把關系弄得太僵

“這樣啊，那我們只能加幾個通宵了，可苦了我手下的兄弟了，不過陳經理，下次可不能這麽急了，三天做這麽多東西，就算我們完不成，說到董事長那裏，他也一定會諒解的吧。”

“是是是，以後一定不會這樣了。”Jerry話裏的釘子刺得陳經理一個激靈，要是董事長知道自己故意刁難Jerry……想到這裏，陳經理的話就軟了很多，“這次真的要辛苦你們了，日後我一定好好感謝大家。”

“嗯，那我們就盡力而為吧！”

“不要盡量啊，一定要趕出來啊！”陳經理還是有些擔心。

Jerry想了想，雖說只有三天時間，但幸好當時做創意訓練的時候已經把凱勝系統的東西做了一遍，現在只要精細一下，再排成PPT文件就可以了，時間還是很充足的。他就說：“那這樣吧，我們先開會討論一下工作內容，如果有什麽問題，我會在明天早上十點前跟你聯系。否則我一定按時交稿，行嗎？”

“好好好，那太感謝了！太感謝了！”陳經理終於放下心來。

Jerry又壓低聲音說：“陳經理，算你欠我一個人情哦。”

“一定一定！”這時的陳經理已經一點脾氣也沒有了，他心中暗暗責怪BK給他惹的麻煩，差點讓他連工作都丟了。

放下電話，Jerry摸了摸自己的莫希幹頭，覺得有點好笑。當初不是你陳經理死活要拖時間麽？無論如何都不給我們工作，可現在又急得要死。來來回回都是你說了算？老實說，做廣告就這點煩人，都是這些無聊透頂的客戶，哪怕是大品牌，也少不了這些臭毛病。有時候，Jerry真想對這些客戶怒吼，夠了！不要再折騰我們了！可是Jerry也和客戶聊過，知道客戶也有苦衷。因為客戶不是一個人在工作，很多事情他不能一個人決定，他後面是整個公司。這個龐大的機構處理起事情來，從來都是極為復雜的，總會有些意外情況，所以總不會提前，總會有倉促決定。Jerry不得不一次次地忍了。

這一次的情況有點特殊，按Jerry以前的估計，應該是BK和陳經理串通好了，要讓自己死得很難看，可現在他們怎麽不串通了？是因為老板要回來了？可是他們之前也知道老板什麽時候回來呀，難道他們只是想給自己來個措手不及，並不想把事情徹底搞砸？Jerry想到這裏，心裏不禁覺得一些安慰——畢竟這些人還是講一些遊戲規則的，不是徹頭徹尾的無賴，所以他們也必然有弱點。

現在不管怎樣，對自己來說，用凱勝來表現一下，出一些成績也是當務之急，所以剛才Jerry才沒有完全推脫。

Jerry打開郵箱，看到陳經理發來的工作單，工作量果然和他估量的差不多：一份策略方案、一套平面稿、一條TVC以及一套推廣延展。如果沒有之前在創意訓練時系統執行過一遍，想要在兩三天內完成這些還真是很棘手，至少質量會受到影響，幸好幸好。看來思考像一個銀行，必須要先存款，才能到時取出成果。這是讓Jerry開心的地方。

Jerry將大夥召集在一起，簡單介紹了一下情況，然後快速分工：刀子和辦辦負責細化標題內文以及TVC分鏡頭，黛子和Tina則負責細化已有的畫面。

就在Jerry去會議室的時候，BK正在那裏窩火，原來剛才陳經理和BK在MSN上正在聊這件事，BK本想自己接下這個活，但陳經理反對，他說董事長李凱勝在提案時就表示過已經認Jerry這個人了，點名要他來做，如果到時提案換成別的人，自己恐怕真的無法交代了。再說了，事情還沒有那麽簡單，BK沒有做過這個客戶，到時現做市場調查都來不及，何況現在只有兩天時間了，怎麽來得及？萬一BK弄砸了，陳經理可不敢拿自己的工作開玩笑。

BK聽了這些情況，也覺得非常棘手，兀自在生氣。

Sam走過來，看到BK情緒不對：“BK怎麽啦？”

BK見是Sam，苦笑道：“沒什麽，剛才我同學打電話來，想把凱勝給我，但我沒時間，只能交給那家夥了。”

Sam用手慢慢系著袖子上的一顆紐扣，說：“上次你們凱勝的方案不是還沒提嗎？”

一句話提醒了BK：“對啊，我怎麽忘了這個！”

BK舉起食指，沈思片刻，突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