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亞·伍爾芙:到燈塔去 28

“妳在教妳的女兒們誇大其詞,”拉姆齊先生責備她說。她的姨媽卡米拉比她更善于誇張,拉姆齊夫人說。“據我所知,從來沒人把妳的卡米拉姨媽當作品德高尚的楷模。”拉姆齊先生說。“她是我所見過的最美的女人,”拉姆齊夫人說。“最美的不是她,是別人,”拉姆齊先生說。普魯將要比她美得多,拉姆齊夫人說。拉姆齊先生說他一點兒也看不出來。“好,那末今天晚上妳就瞧一瞧吧,”拉姆齊夫人說。他們停住了。他希望能促使安德魯更用功點。如果他不用功,他就會錯過得獎學金的一切機會。“噢,獎學金!”她說。拉姆齊先生認爲,她用這樣輕忽的口吻來說獎學金這樣嚴肅的事情,可有點兒傻。他將爲安德魯感到驕傲,如果他得到獎學金的話,他說。如果他得不到獎學金,她也同樣爲他感到驕傲,她回答說。對此他們總是意見分歧,但這沒有關係。她就喜歡他如此相信獎學金的作用;而他也喜歡她不管安德魯幹什麽,她都爲他感到驕傲。突然間,她想起了在懸崖峭壁邊緣上的那些羊腸小道。

不是已經很晚了嗎?她問道。他們還沒回來。他漫不經心地打開他的挂表。只有七點多鐘。他讓表蓋開著,過了一會兒,他決定把剛才他在陽台上的感覺告訴她。首先,這樣大驚小怪是毫無道理的,安德魯能夠照應他自己;然後,他要告訴她,剛才在陽台上散步之時——說到這兒他有點窘,好像他私自闖入了她孑然獨處、神魂飛馳、遠離塵世的精神世界……但她緊緊地挽住了他。他想對她說些什麽呢?她問道。她猜想,他會說起到燈塔去的事;他會表示遺憾,因爲他剛才說了一聲“真該死”。不。他不喜歡她剛才看上去如此淒涼寂寞,他說。不過是在出神罷了,她反駁道,覺得臉上有些發燒。他倆都感到別扭,好像不知道該繼續散步呢還是回去。她剛才給詹姆斯唸童話來著,她說。不,在這方面他們沒有共同的感受;這個話題他們談不下去。

他們走到了裝著火紅色鐵柵欄的兩簇樹籬之間的空隙處,又可以見到那座燈塔了,但她不讓自己去瞧它。要是她知道剛才他在瞧著她,她想,她就不會讓自己坐在那兒沈思了。她不喜歡會使她想起曾經有人看到她坐著出神的任何東西。因此,她回過頭去瞧那城鎮。那些燈火波動奔流,宛若被一陣微風穩穩地托起的一股銀光閃爍的水珠。所有的貧窮和苦難,都化爲那一片光芒,拉姆齊夫人想道。城鎮、港口和船只的燈火,像一個懸浮在那兒的幻影般的網,標出了沈沒在茫茫暮色之中的物體。

如果他不能分享她的思緒,拉姆齊先生對自己說,他就獨自走開吧。他要繼續思索,和自己講講休谟如何陷入泥沼的故事;他要大笑一場。不過他首先要說,爲安德魯擔憂可真是杞人憂天。當他在安德魯那樣的年齡,他就經常整天在鄉間漫遊,除了口袋里有一片餅乾之外,什麽也不帶,也沒人爲他擔憂,恐怕他會從懸崖上摔下去。

他大聲地說,他想,如果明天天氣很好,他倒願意出去遊逛一整天。班克斯和卡邁克爾可真叫他受夠啦。他希望能夠離群索居。好吧,她說。她並不提出異議,這可叫他生氣。她知道他永遠也不會這樣幹的。他的年齡太大了,他不可能在口袋里帶片餅乾出去一整天。她擔心孩子們的安全,就是不爲他擔心。他們站在兩簇裝著火紅色鐵柵欄的樹籬之間,他遙望著海灣的彼岸,心里思忖:多年以前,那時他們還沒結婚,他曾經走了一整天,在一個小酒店里吃了一點麵包和乾酪,權充午餐。他曾經一口氣工作十個小時;只有一個老婦人不時進屋來照管一下爐子。那就是他最喜愛的鄉村,就在那兒,那些沙丘漸漸地隱沒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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