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映:維特根斯坦後期思想(11)

維特根斯坦的私有語言論證引發了大量反駁、辯護、澄清、再反駁、再辯護。本書無法細論,只在愛耶爾一節再有涉及。

自然理解vs充分分析

從維特根斯坦中期的筆記看,他的注意力已經不集中在經過分析之後得出的”邏輯語言”,而是語言的日常的實際使用,至少是在科學工作中的實際使用。所以,研究者常把維特根斯坦後期的思想轉變概括爲從對邏輯語言的關注轉向對日常語言的關注。這個評論雖然不錯,但不夠中肯。在我看,維特根斯坦後期思想的特點是把邏輯分析和自然理解結合起來了。邏輯分析的最終目標不再是簡單名稱或簡單對象,而是自然理解,因此,也就不存在抽象的充分分析。分析是有目的的分析,是把隱含在理解中的東西擺上明面,從而使某些混亂或模糊得到澄清。

《邏輯哲學論》反復提到”完全的分析”;維特根斯坦堅持簡單對象的存在,也正是出於充分分析原則的一般要求。而在《哲學研究》中,維特根斯坦多方面批判了充分分析和簡單對象的觀念。我這里想把第60節全節引用在下,目的之一是讓讀者體會一下《哲學研究》的風格。不少讀者很不習慣維特根斯坦進行哲學思辨的方式,以爲瑣碎,我的感覺正相反,在這些具體而微的論述方式中,重要的哲學課題展現得極爲鮮明,比那些徒托空言從大詞到大詞的論述方式清楚多了。

我説:”我的掃帚在牆角那里”,這真是關於掃帚把和掃帚頭的命題嗎?反正可以用説明掃帚把和掃帚頭位置的命題來代替它。這個命題是第一個命題的進一步分析過的形式。但是爲什麼我稱它是”進一步分析過”的?掃帚在那里,就意味着掃帚把和掃帚頭也在那里,而且兩者相互所處的位置是確定的;這一點先前仿佛隱藏在句子的意思里,而在經過分析的句子里説了出來。那麼,説掃帚放在牆角的人真的意謂:掃帚把和掃帚頭都在那里,掃帚把插在掃帚頭上?我們隨便問哪個人他是不是這個意思,他大概都會説他根本沒有特別想到掃帚把或掃帚頭。這恐怕是正確的回答,因爲他既沒有特別想談掃帚把也沒有特別想談掃帚頭。設想你對某人説:”給我把掃帚把和插在掃帚把上的掃帚頭拿來!”,而不説:”給我把掃帚拿來”!你聽到的回答豈不是:”你是要掃帚嗎?你幹嘛把話説得這麼別扭?”他會更清楚地領會進一步分析過的句子嗎?有人會説,這個句子和通常的句子效果是一樣的,只不過繞了個彎。

--設想一個語言遊戲:某人得到命令,把某些由許多部分組成的東西遞過來,或搬來搬去,或諸如此類。有兩種玩法:一種(a),複合物(掃帚、椅子、桌子等)各有名稱;另一種(b),只有組成部分有名稱,而整體物要藉助它們的名稱來描述。在何種意義上第二個遊戲的命令是第一個遊戲的命令的分析形式?前一個命令隱含在第二個命令里而只有通過分析才抽取出來?不錯,把掃帚把和掃帚頭分開,掃帚就拆散了;但拿掃帚來這個命令因此也是由相應的部分組成的嗎?

“他抓住掃帚把”,聽起來很自然,要説”他抓住足球把”你就聽不明白。在這個意義上,掃帚把和掃帚頭在那里隱藏在掃帚在那里之中,我們可以把它分析出來,也就是説,可以把它説出來。但我們幹嗎要分析出來,幹嗎要説出來?爲了讓事情更清楚地顯現出來。然而,在我平常説”掃帚在那里”的時候,掃帚在那里説得足夠清楚了,掃帚把和掃帚頭在那里反倒讓人費解。並不是説得越細、分析得越多,事情就更清楚。我們通常是在沒説清楚的時候,才需要再説些什麼,再提供某種解釋、分析,以期事情更加清楚,這個最爲平凡的現象卻導致一個邏輯上大錯特誤的推論,仿佛我們只要更多説一點,多分析一點,事情就會更清楚,仿佛從來沒有一句話本身就是足夠清楚的。仿佛”經過分析的命題”天然具有更清楚、更合乎邏輯的意思。維特根斯坦在這里對”分析句”的評論完全適用於限定描述理論。他指出了邏輯原子論極端地把邏輯和理解劃分開了,好象我們並不知道自己真正在説什麼,要等哲學來幫我們分析;只有分析才表明句子的實際意義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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