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érétique's Blog (385)

張曉風·動情二章

⒈五十萬年前的那次動情

三次動情,一次在二百五十萬前,另一次在七十五萬年前,最後一次是五十萬年前——,然後,她安靜下來,我們如今看到的是她喘息乍定的鼻息,以及眼尾偶掃的余怨。

這裏叫大屯山小油坑流氣孔區。

我站在茫茫如幻的硫磺煙柱旁,伸一截撿來的枯竹去探那翻湧的水溫,竹棍縮回時,猶見枯端熱氣沸沸,燙著我的掌心,一種動人心魄的灼烈。據說它在一千公尺下是四百度,我所碰觸的一百度其實已是她經過壓抑和冷卻的熱力。又據說硫磺也是地獄的土壤成分,想來地獄也有一番駭人的勝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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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Hérétique on February 8, 2016 at 6:47pm — No Comments

張曉風·給我一個解釋

(一)

後來,就再也沒有見過那麽美麗的石榴。石榴裝在麻包裏,由鄉下親戚扛了來。石榴在桌上滾落出來,渾圓艷紅,微微有些霜溜過的老澀,輕輕一碰就要爆裂。爆裂以後則恍如什麽大盜的私囊,裏面緊緊裹著密密實實的、閃爍生光的珠寶粒子。

那時我五歲,住南京,那石榴對我而言是故鄉徐州的顏色,一生一世不能忘記。

和石榴一樣難忘的是鄉親講的一個故事,那人口才似乎不好,但故事卻令人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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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Hérétique on January 28, 2016 at 4:20pm — No Comments

張曉風·河飛記

很好的五月天,我到香港去演講,詩人知道了,叫我到他任教的中文大學去吃飯,中文大學的地勢是“據山為王”的。如果走路當然很辛苦,但如坐在別人開的車子裏上上下下攀爬自如倒也有趣,何況車子裏還坐滿了此地“盛產”的作家。

“這廣東話,有時候倒也有現代詩的作風,”詩人說。

我聽人論廣東話不免立刻肅然起敬,這玩意對我而言太高深了。

“有一句話叫‘水凈河飛’……?他接著說。

“咦,河怎麽會飛?”我畢竟是寫散文的,不懂這句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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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Hérétique on January 27, 2016 at 8:23pm — No Comments

張曉風·描容

有一次,和朋友約好了搭早晨七點的車去太魯閣公園管理處,不料鬧鐘失靈,醒來時已經七點了。

我跳起來,改去搭飛機,及時趕到。管理處派人來接,但來人並不認識我,於是先到的朋友便七嘴八舌地把我形容一番:

“她信基督教。”

“她是寫散文的。”

“她看起來好像不緊張,其實,才緊張呢!”

形容完了,幾個朋友自己也相顧失笑,這麽一堆抽象的說詞,叫那年輕人如何在人堆裏把要接的人辨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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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Hérétique on January 23, 2016 at 6:10pm — No Comments

張曉風·詠物篇

所有的樹都是用“點畫成的,只有柳,是用“線”畫成的。

別的樹總有花、或者果實,只有柳,茫然地散出些沒有用處的白絮。

別的樹是密碼緊排的電文,只有柳,是疏落的結繩記事。

別的樹適於插花或裝飾,只有柳,適於霸陵的折柳送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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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Hérétique on January 20, 2016 at 6:21pm — No Comments

張曉風·我在

記得是小學三年級,偶然生病,不能去上學,於是抱膝坐在床上,望著窗外寂寂青山、遲遲春日,心裏竟有一份巨大幽沈至今猶不能忘的淒涼。當時因為小,無法對自己說清楚那番因由,但那份痛,卻是記得的。

為什麽痛呢?現在才懂,只因你知道,你的好朋友都在那裏,而你偏不在,於是你癡癡地想,他們此刻在操場上追追打打嗎?他們在教室裏挨罵嗎?他們到底在幹什麽啊?不管是好是歹,我想跟他們在一起啊!一起挨罵挨打都是好的啊!

於是,開始喜歡點名,大清早,大家都坐得好好的,小臉還沒有開始臟,小手還沒有汗濕,老師說:

“XXX”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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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Hérétique on January 18, 2016 at 11:14am — No Comments

張曉風·眼種四則

⒈眼神

夜深了,我在看報——我老是等到深夜才有空看報,漸漸的,覺得自己不是在看新聞,而是在讀歷史。

美聯社的消息,美國喬治亞州,一個屬於WTOC的電視臺攝影記者,名叫柏格,二十三歲,正背著精良的器材去搶一則新聞,新聞的內容是“警察救投水女子”。如果拍得好——不管救人的結果是成功或失敗——都夠精彩刺激的。

淩晨三時,他站在沙凡河岸上,九月下旬,是已涼天氣了,他的鏡頭對準河水,對準女子,對準警察投下的救生圈,一切緊張的情節都在靈敏的、高感度的膠卷中進行。至於年輕的記者,他自己是安全妥當的。

可是,突然間,事情有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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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Hérétique on January 15, 2016 at 2:26pm — No Comments

張曉風·飲啄篇

——一飲一啄無不循天之功,因人之力,思之令人五內感激;至於一桌之上,含哺之恩,共箸之精,鄉關之愛,泥土之親,無不令人莊嚴——

白柚

每年秋深的時候,我總去買幾只大白柚。

不知為什麽,這件事年復一年的做著,後來竟變成一件慎重其事如典儀一般的行為了。

大多數的人都只吃文旦,文旦是瘦小的、纖細的、柔和的,我嫌它甜得太軟弱。我喜歡柚子,柚子長得極大,極重,不但圓,簡直可以算做是扁是,好的柚瓣總是漲得太大,把瓣膜都能漲破了,真是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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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Hérétique on January 8, 2016 at 7:08pm — No Comments

張曉風·臺詞

燈火猝然亮起的時侯,我發現站在臺上的不是別人,竟是我自己,驚惶是沒有用的了,別人說:“你表演呀,發什麽楞。”

我並非矯情做作,可是,人人都喜歡聽離奇的、五彩的故事,可惜,我的故事只有萬頃平湖,在一片清波之仍然是一片清波,編不出一段奇峰突起的情節。這當然是很抱歉的。

四歲以前的事我是已經記不清楚了,不過,不知為什麽卻也還有幾幅畫面模糊地懸在記憶的廊裏,成為我自怡的資料。

就在四歲那年。有天母親把我打扮得整整齊齊,對我說:“你看,那條馬路,等下公共汽車經過的時候,會有一個人走下來,他就是你爸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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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Hérétique on January 2, 2016 at 8:17am — No Comments

張曉風·敬畏生命

那是一個夏天的長得不能再長的下午,在印第安那州〔印第安那州:美國的一個州,位於美國東部。〕的一個湖邊。我起先是不經意地坐著看書,忽然發現湖邊有幾棵樹正在飄散一些白色的纖維,大團大團的,像棉花似的,有些飄到草地上,有些飄入湖水裏。我當時沒有十分註意,只當是偶然風起所帶來的。

可是,漸漸地,我發現情況簡直令人吃驚。好幾個小時過去了,那些樹仍舊渾然不覺地,在飄送那些小型的雲朵,倒好像是一座無限的雲庫似的。整個下午,整個晚上,漫天都是那種東西。第二天情形完全一樣,我感到詫異和震撼。

其實,小學的時候就知道有一類種子是靠風力吹動纖維播送的。但也只是知道一道測驗題的答案而已。那幾天真的看到了,滿心所感到的是一種折服〔折服:信服。〕,一種無以名之的敬畏。我幾乎是第一次遇見生命──雖然是植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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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Hérétique on December 31, 2015 at 9:00pm — No Comments

張曉風·林中雜想

我躺在樹林子裏看《水滸傳》。

事情是這樣開始的,暑假前,我答應學生“帶隊”,所謂帶隊,是指帶“醫療服務隊”到四湖鄉去。起先倒還好,後來就漸漸不怎麽好了。原來隊上出了一位“學術氣氛”極濃的副隊長,他最先要我們讀胡臺麗的《媳婦入門》,這倒罷了,不料他接著又一口氣指定我們讀楊懋春的《鄉村社會學》,吳湘相的《晏陽初傳》,蘇兆堂翻譯的《小龍村》等等。這些書加起來怕不有一尺高,這家夥也太煩人了,這樣下去,我們醫學院的同學都有成為人類學家和社會學家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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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Hérétique on December 27, 2015 at 7:09pm — No Comments

張曉風·想要道謝的時刻

研究室裏,我正伏案趕一篇稿子,為了搶救桃園山上一棟“仿唐式”木造建築。自己想想也好笑,怎麼到了這個年紀,拖兒帶女過日子,每天柴米油鹽煩心,卻還是一碰到事情就心熱如火呢?

正趕著稿,眼角餘風卻看到玻璃墊上有些小黑點在移動,我想,難道是螞蟻嗎?咦,不止一只哩,我停了筆,凝目去看,奇怪了,又沒有了,等我寫稿,它又來了。我幹脆放下筆,想知道這神出鬼沒的螞蟻究竟是怎麼回事。

終於讓我等到那黑點了,把它看清楚後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它們哪裏是螞蟻,簡直天差地遠,它們是鳥哩——不是鳥的實體,是鳥映在玻璃上的倒影。

於是我站起來,到窗口去看天,天空裏有八九只純黑色的鳥在回旋疾飛,因為飛得極高,所以只剩一個小點,但仍然看得出來有分叉式的尾巴,是烏鴉嗎?還是小雨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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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Hérétique on December 21, 2015 at 11:24am — No Comments

張曉風·人物篇

我在餐廳看書,那一年我大三。

餐廳四周是樹,樹外是曲折的杜鵑雜生的山徑,山徑之上交錯著縱橫的夜星。

餐廳的一頭是間空屋,堆著幾張乒乓球桌,另一頭是廚房,那裏住著一個新來的廚子。

我看完了書,收拾我的東西,忽然發現少了一本《古文觀止》。我不好意思大叫,只好一個一個地去問,大家全說沒有看到,最後有一個女孩不太確定的說:“我看到廚子捧著一本書,在乒乓球桌那裏,不知道是不是你的。”

我生著氣去找廚子,正好一眼就看到他拿著那本《古文觀止》,我一言不發地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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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Hérétique on December 17, 2015 at 10:54am — No Comments

張曉風·我交給你們一個孩子

小男孩走出大門,返身向四樓陽臺上的我招手,說:“再見!”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個早晨是他開始上小學的第二天。

我其實仍然可以像昨天一樣,再陪他一次,但我卻狠下心來,看他自己單獨去了。他有屬於他的一生,是我不能相陪的,母子一場,只能看做一把借來的琴弦,能彈多久,便彈多久,但借來的歲月畢竟是有其歸還期限的。

他歡然地走出長巷,很聽話地既不跑也不跳,一副循規蹈矩的模樣。我一個人怔怔地望著巷子下細細的朝陽而落淚。

想大聲地告訴全城市,今天早晨,我交給你們一個小男孩,他還不知恐懼為何物,我卻是知道的,我開始恐懼自己有沒有交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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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Hérétique on December 13, 2015 at 10:20pm — No Comments

張曉風·從你美麗的流域

推著車子從閘口出來,才發覺行李有多重,不該逞能,應該叫丈夫來接的,一擡頭,熟悉的笑容迎面而來,我一時簡直嚇一跳,覺得自己是呼風喚雨的魔術家,心念一動,幻夢頓然成真。

“不是說,叫你別來接我嗎?”看到人,我又嘴硬了。

“你叫我別來的時候,我心裏已經決定要來了,答應你不來只是為了讓你驚喜嘛!”

我沒說話,兩人一起推著車子走,仿佛舉足處可以踏盡天涯。

“孫越說,他想來接你。”

“接什麽接,七十分鐘的飛機,去演一個講就回來了,要接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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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Hérétique on December 5, 2015 at 10:01pm — No Comments

張曉風·步下紅毯之後

楔子

妹妹被放下來,扶好,站在院子裏的泥地上,她的小腳肥肥白白的,站不穩。她大概才一歲吧,我已經四歲了!

媽媽把菜刀拿出來,對準妹妹兩腳中間那塊泥,認真而且用力的砍下去。

“做什麽?”我大聲問。

“小孩子不懂事!”媽媽很神秘地收好刀,“外婆說的,這樣小孩子才學得會走路,你小時候我也給你砍過。”

“為什麽要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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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Hérétique on November 29, 2015 at 11:35am — No Comments

張曉風·花之筆記

我喜歡那些美得紮實厚重的花,像百合、荷花、木棉,但我也喜歡那些美得讓人發愁的花,特別是開在春天的,花瓣兒菲薄菲薄,眼看著便要薄得沒有了的花,像桃花、杏花、李花、三色堇或波斯菊。

花的顏色和線條總還比較“實”,花的香味卻是一種介乎“虛”“實”之間的存在。有種花,像夜來香,香得又野又蠻,的確是“花香欲破禪”的那種香法,含笑和白蘭的香是葷的,茉莉是素的,素得可以及茶的,水仙更美,一株水仙的倒影簡直是一塊明礬,可以把一池水都弄得幹凈澄澈。

梔子花和木本株蘭的香總是在日暖風和的時候才香得出來,所以也特別讓人著急,因為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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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Hérétique on November 24, 2015 at 5:31am — No Comments

張曉風·花之筆記

我喜歡那些美得紮實厚重的花,像百合、荷花、木棉,但我也喜歡那些美得讓人發愁的花,特別是開在春天的,花瓣兒菲薄菲薄,眼看著便要薄得沒有了的花,像桃花、杏花、李花、三色堇或波斯菊。

花的顏色和線條總還比較“實”,花的香味卻是一種介乎“虛”“實”之間的存在。有種花,像夜來香,香得又野又蠻,的確是“花香欲破禪”的那種香法,含笑和白蘭的香是葷的,茉莉是素的,素得可以及茶的,水仙更美,一株水仙的倒影簡直是一塊明礬,可以把一池水都弄得幹凈澄澈。

梔子花和木本株蘭的香總是在日暖風和的時候才香得出來,所以也特別讓人著急,因為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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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Hérétique on November 21, 2015 at 10:00pm — No Comments

張曉風·地毯的那一端

德:

從疾風中走回來,覺得自己像是被浮起來了。山上的草香得那樣濃,讓我想到,要不是有這樣猛烈的風,恐怕空氣都會給香得凝凍起來!

我昂首而行,黑暗中沒有人能看見我的笑容。白色的蘆荻在夜色中點染著涼意。

這是深秋了,我們的日子在不知不覺中臨近了。我遂覺得,我的心像一張新帆,其中每一個角落都被大風吹得那樣飽滿。

星鬥清而亮,每一顆都低低地俯下頭來。溪水流著,把燈影和星光都流亂了。我忽然感到一種幸福,那種渾沌而又淘然的幸福。我從來沒有這樣親切地感受到造物的寵愛——真的,我們這樣平庸,我總覺得幸福應該給予比我們更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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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Hérétique on November 19, 2015 at 11:17am — No Comments

張曉風·衣履篇

——人生於世,相知有幾?而衣履相親,亦涼薄世界中之一聚散也——

⒈、羊毛圍巾

所有的巾都是溫柔的,像汗巾、絲巾和羊毛圍巾。

巾不用剪裁,巾沒有形象,巾甚至沒有尺碼,巾是一種溫柔得不會堅持自我形象的東西,它被捏在手裏,包在頭上、或繞在脖子上,巾是如此輕柔溫暖,令人心疼。

巾也總是美麗的,那種母性的美麗,或抽紗或繡花,或泥金或描銀,或是織棉,或是鉤紗,巾總是美得那麽細膩嫻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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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ed by Hérétique on November 17, 2015 at 4:03am — No Comme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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