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能用“自其變者”的觀點來事後寬恕，用“自其不變者”的觀點來事先警惕，寬恕對別人，警惕對自己，那麼“是我，但並不是我”這個殘酷矛盾的判定，就變得積極可愛起來了！當我博士論文快要完成的時候，林尹老師對我說：“在將要得博士學位的此刻，是人生最美的時光。”他把“將要”二字念得好響，話裏充滿著玄機，人生在“將要”的時刻，總是滿心憧憬，眼看辛苦的汗水都將化為成功的瓊漿，這分期待向往，最教人心醉。一旦獲得學位以後，工作可能無著，戀愛可能失敗，所謂“博士”，離開真正的學問依然遙不可及，那時興起的“不過如此”的癱瘓，滋味遠不如未獲博士之時呢！

這使我想起：把一鍋佳肴調好了味，淺淺地嚐一口，那熱騰騰正在興頭上的一小口，滋味美得醉人。這一小口是隨著長時間采辦煨燉的期待，與即將來臨的大嚼、胃口十足，帶點饞吻，使滋味特別醲香。這一小口，如果拿來與飽嚼飫饜以後相比較，飽足後的滋味要少得多了。…

中國人在周朝崇仰聖賢，到六朝時又希慕神仙，而在兩漢則欣賞英雄。英是聰明秀出，智過千人；雄是膽力過人，力敵千人。漢朝初年的張良蕭何，都是“英”；韓信項羽都是“雄”，英可為相，雄可為將，只有劉邦是英雄兼備，所以能成就一統的漢代江山。

魏晉時代的人，“握麈談道，望若神仙”，但若要他們冒險犯難是辦不到的，所以大都是英而不雄；元朝清朝的人，開疆辟土，膽烈過人，但若要他們開明思想是辦不到的，所以大都是雄而不英。

若以民國初年的人物而論，像胡漢民、汪精衛，文采都有餘，威望猛鷙則嫌不足；像袁世凱、馮玉祥，虎驃悍健，軍閥貼耳，但顢頇陰譎而英明不足。到了蔣中正先生，英雄兼備，所以能完成北伐統一的大業。…

大概是常常登山的關係吧，偶爾也執一根杖，妻忽然說我這個穩重古板的模樣，拄杖走路還挺好看，妻這樣一說，使我想起童年時代，還看到許多人拿拐杖，年輕假洋鬼子拿司的克，篤篤篤，更有紳士的神氣，曾幾何時，杖已經在人群中默默消失了。

杖所以能成為社會地位的神氣，可能與整個社會尊老與悠閑的風氣有關。一根杖像溫度計，可以測出全社會尊老蔑老觀念的消長訊息，也代表著社會腳步節奏的忙閑程度。古禮中規定五十歲可以在家攜杖，六十歲可以在鄉攜杖，七十歲八十歲更可以杖於國、杖於朝，賦予杖一種被尊敬的特權。可是今天除了瞎子拿杖的人絕少，也許道路建設已進步，杖成為累贅而時常遺忘，更重要的是杖已失去社會地位的意義，除了少數廁所門上畫杖代表男士外，在人人裝年輕的今天，杖已成為反潮流的落伍標誌了。…

現代人連“天理”都不相信有了，還會相信“天理循環”嗎？

其實“天理”就是你眼前看見的自然現象嘛，農人改良品種，殷勤灌溉，種的瓜豆就香甜；如果懶於施肥，任它荒蕪，收割的瓜豆就萎絕。這種“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時榮萎妍醜的因果報應定律，就是天理，也就是科學。

再舉頭看日中的陽光漸漸地減弱，亮極了就暗；而朔後的月色漸漸地明亮，暗極了就亮。而春生秋殺、夏茂冬凋，這種盛衰盈虛不停在循環著互為消長的定律，就是天理，也就是科學。…

臺灣這幾年來求卦算命的風氣真盛，所謂“世亂鬼神尊”，大局雖沒有亂，人心卻亂得迷茫，所以凡是聽說誰算的命準，卜的卦靈，無不門庭若市，而斂財之徒混跡於命相占卜的行伍，常獲致暴富而妻妾成群。

其實命相占卜的基本原理，就是勸人積德悔過、自創前程。《易經》乃是一部“教人遷苦改過”的書，如何適時適位，動靜不失其時位，保持“中正”，就能趨吉避兇。漢代的命相權威嚴君平，他占卜極應驗，所用的方法就是“每依卦辭，教人以忠孝”，藉看求教者的誠意，教你修德向善，自然事事大吉。鬼神在哪裏？就在你心裏，對自己的心有幾分畏懼敬慎，不欺不亂，鬼神沒有不護佑你開啟新局的。佛教有“懺罪除障”的方法，原理也是一樣。…

新春期間，在祈福之餘，往往會盛行算命看相批流年，古語說：“窮算命，富燒香。”今天由於投機風險大，貧富變化快，富人也不只安於燒香，同樣頻頻地在算命，各種納福迎財的花樣，什麼養紅龍魚啦，丟橘子皮啦，竟比古代更迷信。

命相只能算是一種面貌的歸納、病氣的征兆、或觸機的巧合，實在不必深信。我的好友成功大學葉政欣教授，當他父親去世時，在抽屜中發現他父親年輕時給算命先生批的命書，在六十七歲上預先打了一個叉，表示這年有關柵，過不了，結果真的應驗了，可說算得挺準的。像這類事，可能是生命意志力受暗示作用而潰散，平日隱積的五癆七傷，至此因免疫力的減弱而爆發，命相先生的話在潛意識裏對健康產生了鉅大的影響。可見你愈敬畏命相，命相可能會愈準，你若不信也就不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