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根 創意是伴 Bridging Creativ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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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源起·郭紹虞:興觀群怨~~王夫之(编註:王船山,明末清初,1619—1692),衡陽人,字而農,別號薑齋,明亡後隱於湘西之石船山,學者稱船山先生。事見《清史稿》四百八十六卷。生平著書甚多,其論詩之著有《詩繹》與《夕堂永日緒論》二種。丁福保即據以輯入《清詩話》,合稱為《薑齋詩話》。
船山論詩頗多精辟的見解。他同黃梨洲一樣,本儒家的見地,闡詩道之精蘊,而所見比一般道學家為高。尤其船山之說,似乎更勝一籌。
黃梨洲也曾以興、觀、群、怨論詩。他根據孔安國、鄭康成之註,以「興」為「引譬連類」,故後世詠懷、游覽、詠物之作也是興;以「觀」為「觀風俗之盛衰」,故後世吊古、詠史、行旅、祖德、郊廟之什也是觀;以「群」為「群居相切磋」,故後世公、贈答、送別之類也是群;以「怨」為「怨刺上政」,故後世哀傷、挽歌、遣謫、諷諭之篇也是怨。於是再本此以論後世之詩:「謂古之以詩名者,未有能離此四者,然其情各有至處。其意句就境中宣出者,可以興也;言在耳目贈寄八荒者,可以觀也;善於風人答贈者,可以群也;悽戾為騷之苗裔者,可以怨也。」(見《南雷文定四集》一,《汪扶晨詩序》)這固然較經學家的訓詁為通達,然而猶把興觀群怨看成四個物事。
而在王船山則不然。他說:「可以云者隨所以而皆可也。於所興而可觀,其興也深;於所觀而可興,其觀也審。以其群者而怨,怨愈不忘;以其怨者而群,群乃益摯。」(《詩繹》)這樣講,興、觀、群、怨四字,便成活看,不是呆看。蓋梨洲所講的是作詩者之興、觀、群、怨,而船山所講的乃是讀詩者之興、觀、群、怨。所以說:「作者用一致之思,讀者各以其情而自得。故《關雎》興也,康王宴朝而即為冰鑑;『稺謨定命,遠猷辰告』,觀也,謝安欣賞而增其遐心。人情之游也無涯,而各以其情遇,斯所貴於有詩。」(《詩繹》)此說極妙。假使由作詩者之興、觀、群、怨言,便不易脫經學家的見解。他說:「經生家推《鹿鳴》、《嘉魚》為群,《柏舟》、《小弁》為怨,小人一往之喜怒耳,何足以言詩。」(《夕堂永日緒論》)所以他要由讀詩者之興、觀、群、怨言,才與文學批評有關。於是又說:「總以曲寫心靈,動人興、觀、群、怨,卻使陋人無從支借。」因此,《論語》之所謂「可以」,船山之所謂「動人」,都應著眼在讀者的方面的。可以興,是使讀者興,可以觀,也是使讀者觀,推之群與怨,莫不如此。所以說:「作者用一致之思,讀者各以其情而自得。」
明白這一點,然後知梨洲之與船山,同樣本於儒家的見地,以闡詩道之精蘊,而所得各有不同。梨洲所言處處在指示人如何作詩,如何學詩,所以要說明什麼是詩。船山所言則異是,他處處在指示人如何讀詩,如何去領悟詩,所以只說明詩是怎樣。
然而指示領悟的方法以使「讀者各以其情而自得」,這便不是很容易的事。訓詁家不能領悟詩趣的,評點家也一樣不能領悟詩趣。拘於字面以解詩則失之泥,拘於章法以解詩則失之陋,拘於史跡以解詩則失之鑿。明人以《詩經》作文學作品讀,不作經學讀本讀,這眼光本是不錯的。不過如孫月峰、鍾伯敬一流以評點批尾之學當之,則要不得。要不得,所以招錢牧齋之詆訶。王船山的《詩繹》實在也是同此眼光,同此手法,而說來卻高人一籌。他沒有訓詁家、道學家的習氣,只用文學的眼光,所以說來精警透澈。他又不如評點家這般膚淺;他所說的仍本於儒家的見地,所以又覺其切實。以文學眼光去讀詩,則於詩能領悟;本儒家見地以論詩,則於詩能受用。《詩繹》中說:「藝苑之士不原本於三百篇之律度,則為刻木之桃李;釋經之儒不證合於漢魏唐宋之正變,抑為株守之兔罝。」像他才能打通經學與文學之間的一條路。真的:「漢魏以還之比興,可上通於風雅:檜、曹而上之條理,可近譯以三唐。」這樣,所以我說王船山的詩論是偏重在讀詩。
博物館偏僻角落~我們在公園樹木環繞的大道上覆蓋著冰雪的白色樹枝下漫步。我們在冰冷的長凳上緊緊偎依在一起——先拂去上面的一層整潔的積雪,再脫下我們外面結了一層雪殼的連指手套。我們在博物館中出沒。在工作日的上午,博物館裡面了無生氣,人很少,非常暖和,與寒冷的薄霧和懸掛在東窗口上像一輪發紅的月亮般的紅日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在那裡,我們會找安靜的偏僻的房間,沒人看的臨時性的神話集,蝕刻畫,勳章,古文書學的展品,印刷術的故事——諸如此類的可憐東西。
我想我們的最佳發現是一個存放掃帚和梯子的小房間;但是在黑暗中突然開始滑落倒塌的一批空框子,吸引了一個過分好奇的藝術愛好者,我們急忙逃走了。聖彼得堡的盧浮宮——艾爾米塔什博物館提供了很好的偏僻角落,特別是在底層的某個大廳裡,在裝著金龜子科甲殼蟲的陳列櫃間,在卜塔的祭司長納納的石棺背後。在俄羅斯亞歷山大三世皇帝博物館中,有兩個收藏著令人反感的傳統繪畫風格的希施金(《松林中的空地》)和哈抆莫夫的(《青年吉卜賽人的頭像》)作品的大廳(在東北角的第三十和三十一號廳),由於有一些放著圖畫的架子,提供了些許不受干擾的場所——直到一個口出惡言的土耳其戰役的老兵威脅說要叫警察為止。
就這樣,我們逐漸從這些大博物館到了比較小一些的博物館,例如蘇沃洛夫博物館,我記得那裡有一間最為寂靜的房間,裡面滿是舊盔甲和掛毯、扯破了的絲質的旗幟,還有幾個穿著綠軍裝、頭戴假髮、腳蹬厚重的靴子的模型人為我們站崗放哨。但是無論我們到哪裡去,幾次之後,總會有這個或那個滿頭白髮、老眼昏花、穿著毛氈底靴子的管理員心生懷疑,我們就不得不換個地方偷情——到教育博物館,宮廷馬車博物館,或一個很小的、甚至連導游手冊上都沒有開列的舊地圖博物館——然後再度進入寒冷,進入某條有著巨大的門和嘴裡銜著圓環的綠獅子的小巷,進入在那些日子裡我如此深愛的「藝術世界」,Mir Iskusstva——具有多布津斯基、亞歷山大·貝努瓦風格的雪景之中。(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說吧,記憶:自傳追述》第12章)
呼唤
這頭顱的沙漠中
我聽到你幸福的聲音
你的撕裂又易碎的聲音
天真且又憂愁
自遠方傳來且呼喚著我
我把手放在心上
(摘自:[法]雅克·普萊維爾[Jacques Prevert,1900-1977 ]的詩:破鏡)
接觸奧義
當聖盧走入我的房間時,我走到他的身邊,懷著靦腆的感情,帶著超自然的感覺,其實所有休假的軍人都會使人產生這種感覺,當你被帶到一個得了致命的病卻還能起身、穿衣和散步的人身邊時,也會產生這種感覺。……他們不僅僅來自那些使我們感到不現實的地方,因為我們只是從報上聽到別人談論這些地方,無法想像人們參加了這些異乎尋常的戰斗之後,帶回來的只有肩上的挫傷;這些地方是死亡之岸,他們即將回到那里去,他們來到我們中間只有片刻的時間,難以為我們所理解,使我們充滿了溫柔、恐懼和一種神秘的感情,猶如我們追念的那些死者,在我們眼前顯現的時間只有一秒鐘,我們又不能去詢問他們,另外他們最多只會對我們回答道:「你們是無法想像的。」因為奇怪的是,在那些從前線里逃生的休假軍人身上,在那些被一個通靈者催眠或召回亡靈的生者或死者身上,同奧義進行接觸的唯一結果,是在可能的情況下使話語更加微不足道。
喚起感覺
我和她談了話,卻不知道我的話語落在了何處,不知道我的話語起了什麼作用,仿佛不知道我是否將石頭扔進了無底深淵。一般來說,傾聽我們話語的對象,會用他從話語要旨中提煉出來的意義來充實這些話語,而這個意義與我們賦予這些話語的意義又很不相同。這是日常生活不斷向我們揭示的一個事實。更甚之,即便在一個人的身邊,如果我們無法想像這個人所受的教育……不了解他的愛好、所讀之書、做人原則,我們就不知道,是否我們的話語會在他身上喚起某種感覺,這與要在動物身上喚起某種感覺更為相似……因此,設法與阿爾貝蒂娜深入交往,在我看來,似乎是與未知數接觸,如果不說是與不可能接觸的話。這件事似乎與馴馬一樣艱難,與養蜂或種植薔薇一樣費力。
(摘自:《追憶似水年華》[法語: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英语:In Search of Lost Time: The Prisoner and the Fugitive],[法国]馬塞爾·普魯斯特 [Marcel Proust ,1871年—1922年] 的作品,出版時間:1913–1927,共7卷)
「我」自己
在我們生命的長河里,由於自私自利我們每時每刻都只看見眼前的對我們這個「我」十分珍貴的目標,卻從不去看那不停地注視著這些目標的「我」自己,正如指引著我們行動的願望總是屈尊趨附於行動,卻不再回升到願望本身,或因為這願望過分注重功利,便迫不及待地投入行動而蔑視行動,或因這願望正在尋求未來以糾正令人失望的當前,或因思想的懶惰促使這願望順著想像的輕鬆自在的斜坡往下滑行,而不肯沿著內省的崎嶇陡坡往上攀登。
無法想像自己的死亡
我自己的死亡,或者像貝戈特向人們許諾的那種在自己著作中永生,我很難想像。我無法將我的回憶、我的缺點、我的性格帶到那種雖死猶生中去,這些東西不能接受自己不再存在的概念,也不希望我有一個它們沒有位置的虛無或永生。
(摘自:《追憶似水年華》[法語: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英语:In Search of Lost Time: The Prisoner and the Fugitive],[法国]馬塞爾·普魯斯特 [Marcel Proust ,1871年—1922年] 的作品,出版時間:1913–1927,共7卷)
[心不在焉地正視對方]
他倒不怕正式對方,仿佛對方的面孔已經變得透明,甚至使他看到了面孔後面掠過的一朵顏色豔麗的雲彩,來為他提供心不在焉的借口。
[從陌生到熟悉]
從辦公室門前經過時,我向經理送過一個微笑,而且一點也不討厭地從他臉上收回一笑。自從我到巴爾貝克以來,我那寬容的關切已經漸漸地像備自然課一樣將微笑灌輸到他的臉上,改造了他的面孔。他的面龐對我熟悉起來,顯示出某種很一般的意義,但可以像辨認一個人的筆跡一樣看懂,與第一天他的面孔向我顯示的那些莫名其妙、無法忍受的方塊字已經毫無相像之處。那一天我在面前看到的那個人物,如今已被忘卻。或者說,如果我還能回憶起來的話,他與那個無足輕重而文質彬彬的人物那令人厭惡而又略微加以漫畫化的形象相比,已經判若兩人,無法認同了。
[坐電梯]
在電梯里,我像沿著脊椎動物的胸腔一樣,在開電梯的人身旁向高處升去。
[內部引力、本性、自然規律]
在被人注視的一瞬間,人的面孔似乎是不變的,因為這面孔演變的進程很慢,我們覺察不到。但是,只要看看這些少女身旁的她們的母親或姑媽,就能衡量出這些線條在不到三十年的時間走過了多少距離。一般來說,奇丑無比的家伙在內部引力之下,其線條已經到了目光無神、面龐完全落到地平線以下再也沐浴不到陽光的時刻。即使在那些自認為完全擺脫了自己的種族束縛的人身上,猶太愛國主義或基督返祖遺傳都是根深蒂固而且無法避免的。我知道,在阿爾貝蒂娜、羅斯蒙德、安德烈那盛開的玫瑰花下,與上述思想根深蒂固、無法避免一樣,隱匿著粗大的鼻子、隆起的嘴巴、臃腫的身軀。這個,她們自己也不知道,但它們將來要伺機出現,那會叫人大吃一驚,但實際上現在已在後台隨時凖備出人意料、定人生死地登場了,正像什麼德雷福斯主義、教權主義、民族和封建英雄主義一樣,一俟時機呼喚,便驟然從先於本人個性的本性中跳出來。一個人按照本性思考、生活、演變、強壯起來或是死去,他自己無法從因本性而采取的特殊動機中辨別出這個本性。甚至在精神上,我們也受到自然規律的制約,其程度遠遠超過我們的想像。我們的思想,像某種隱花植物、某種禾本科植物一樣,事先便擁有某些特點,而我們以為這些特點是我們選擇而來的。
(摘自:《追憶似水年華》[法語: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英语:In Search of Lost Time: The Prisoner and the Fugitive],[法国]馬塞爾·普魯斯特 [Marcel Proust ,1871年—1922年] 的作品,出版時間:1913–1927,共7捲)
【腦中腫塊】
莫雷爾對絮比安侄女的愛情,後來的冷漠或者說憎惡很可能發自真心。不幸的是,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如此行事,突然「貼上」一個少女,向她發誓永遠愛他,甚至向她出示他隨身攜帶的手槍,說假使他卑鄙殘忍到拋棄她,他就叫自己的腦袋開花。後來他還是拋棄了她,並且感到某種怨恨而不是愧疚。……所以很多少女——忘不了他卻被他忘懷的少女——感到痛苦,比如絮比安的侄女,她仍然痛苦了很久,她在繼續愛著莫雷爾的同時又很蔑視他;她們痛苦,並且凖備在內心苦痛難熬時發洩出來,因為莫雷爾那張堅硬如大理石,俊美如古代藝術品的面容,就像一尊希臘雕像的碎片那樣充塞在她們當中每一個人的腦海之中,還有他那漂亮的頭髮、機智的眼睛、挺直的鼻子——嵌進不該接受它們的頭顱便形成腫塊,而這腫塊又無法開刀。然而,久而久之,這些如此堅硬的碎片終於滑落到一個地方,在那里它已經引不起太大的痛苦,也不動彈;人們再也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那就是遺忘,或者說無足輕重的記憶。
【第三重性格】
……的確,即使是她恨之入骨的人——她兩眼冒著怒火發誓要讓他們名譽掃地,要殺死他們,要讓他們下大獄,哪怕提供假證詞也在所不顧——只要她得知這些人心情悲傷,受到侮辱,她就不再對他們存絲毫惡意,反而凖備為他們排憂解難。因為她本質上並不壞,如果說她深一層的而不是表面的性格與人們起初根據她的體貼入微而作的判斷相反,並不是殷勤和善,而是嫉妒、驕傲,那麼她的第三重也是更深一層的性格則傾向於善良和對他人的愛,這是她真正的本性,不過沒有得到充分的體現而已。人們處於某一種狀況時都渴望改善這種狀況,但由於新的狀況還只是一種意願,她們不明白首要的條件是與前一種狀況決裂——就像神經衰弱症患者或嗜嗎啡者很想治好病,卻又不願除掉嗜好或戒掉嗎啡;又像那些留戀社交生活的篤信宗教者或酷愛藝術的人,他們希望清淨,卻又以為清淨並不意味著完全放棄他們先前的生活——同樣,安德烈願意愛所有的人,但條件是先要做到不把人們想像成得意洋洋的樣子,為此她就必須先輕侮他們。她不懂得,即使對自高自大的人也應該去愛,要用仁愛之心去克服他們的傲氣,而不是用更厲害的傲氣。只是因為她像有些病人,這些人想用來治好疾病的辦法其實正是拖長疾病的辦法。他們喜歡這些辦法,但一旦拋棄了這些辦法,便立即不再喜歡它們了。人就是這樣,想學游泳,卻又想留一隻腳在岸上。
(摘自:《追憶似水年華》[法語: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英语:In Search of Lost Time: The Prisoner and the Fugitive],[法国]馬塞爾·普魯斯特 [Marcel Proust ,1871年—1922年] 的作品,出版時間:1913–1927,共7卷)
[等待死亡]
從那一刻起,我意識到,外祖母對天神的襲擊不完全感到意外,甚至早有預感,默默地等待著這一時刻的到來。當然,她不知道命中註定的時刻何時來臨,心中無數,疑慮重重,猶如多疑的情夫,對情婦的忠誠時而寄予不切實際的希望,時而又疑神疑鬼,心神不寧。但是,那些致命的疾病,例如剛才使我外祖母臉部痙攣的疾病,一般都要在病人身上停留很久,慢慢地把病人引向死亡。它們像「隨和」的鄰居和房客,很快就會向病人作自我介紹。一個人知道自己有病是可怕的,倒不是因為病會帶來痛苦,而是因為它會給生活帶來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限制。我們不是在死的時候,而是在幾個月前,甚至在幾年前,在可憎的死神進駐我們的身體之時起,就感覺到我們要死了。
[發偽誓]
每當他激動起來,同時也希望別人為一件虛構的事實所感動時,他總是說「我向你發誓」。與其說這是為了叫人相信他說的是實話,不如說,那是為了撒謊騙人而製造的歇斯底里官能享受。
[僅存的兩種人]
自從貢布雷人種,也就是如我外祖母和我母親這樣絕對完美無缺的人,從中產生的人種似乎瀕於完全滅絕以來,我只能在未開化的、無動於衷、忠心耿耿的正直人——他們一開口講話,那聲音便很快表明他們根本不關心你的生活——和另一種人之間進行選擇。這後一種人,只要他們在你身邊,他們就理解你,愛你,感動得流淚,可是過了幾個小時又會翻臉不認人,跟你開上一個殘酷無情的玩笑。此後,他們還會回到你到身邊,仍是那樣善於察言觀色、熱情可愛,立刻就能與你融為一體。相比之下,我可能還是更喜歡這後一種人,哪怕不喜歡他們的道德觀,至少喜歡與他們相處。
(摘自:《追憶似水年華》[法語: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英语:In Search of Lost Time: The Prisoner and the Fugitive],[法国]馬塞爾·普魯斯特 [Marcel Proust ,1871年—1922年] 的作品,出版時間:1913–1927,共7卷)
[先人的痕跡]
說真的,就像那些在生長過程中分蘗成兩枝的植物一樣,在當年的我那個敏感的孩子旁邊,現在並排出現了一個另一種類型的男子,他有健全的理智,對別人病態的多愁善感持嚴厲的態度,就像當年父母對我那樣。也許,正因為每人都必須讓先人的生命在自己身上延續下去,所以先前在我身上並不存在的那個沉著冷靜、冷嘲熱諷的男子,跟那個敏感的孩子合為一體了,而輪到我像我父母曾經對我的那樣對待別人,也就很自然了。……這些話非常自然地從我嘴里說出來,或許是我憑模仿和聯想從記憶中找到了它們,或許是由於生殖能力美妙而神秘的魅力不知不覺地在我身上,就如同在植物的葉片上一樣,留下了我的先人所有過的同樣的語調、手勢、姿態的痕跡。再說,難道我母親(無意識的潛流從我身上每個細小的地方流過,使我變得跟父母愈來愈像了,就連手指最細微的動作也是如此)不曾因為我跟父親敲門那麼相像,而在我進門時把我當做父親嗎。
[病態]
反常行為就像愛情一樣,其中病態的缺陷已將一切覆蓋,已將一切感染。愛情甚至和最瘋狂的反常行為也有相同之處。德·夏呂斯先生堅持要別人把他的手腳用牢固可靠的鏈條捆起來,要求戴上鐐銬,據絮比安對我說,男爵還要一些殘酷的刑具……這一切歸根到底,是德·夏呂斯先生身上有著陽剛的全部夢想……總之,他被人用鏈子系住和挨打的欲望,以丑陋的形式表露出一種詩意的夢想,這種夢想同其他人去威尼斯或供養舞蹈女演員的欲望一樣富有詩意。
[殘酷好奇]
弗朗索瓦絲對他的死亡比對阿爾貝蒂娜的死更為同情。她立刻扮演起她那哭喪婦的角色,用哀號和悲痛欲絕的挽歌來悼念死者。她顯示自己的悲傷,只有當我不由自主地露出悲傷的神色時,她才轉過頭去不哭,想裝出沒有看到我悲傷的樣子。因為正如許多神經過敏的人那樣,別人的神經過敏也許同她過於相像,就會使她惱火。……她想到德·馬桑特夫人時說,「她知道自己大孩子死了,大概哭了!要是她能再見到他就好了,不過也許最好還是見不到,因為他的鼻子已經斷成兩截,他已面目全非。」弗朗索瓦絲的眼睛充滿了淚水,但透過淚水可以看出這個農婦的殘酷好奇心。也許弗朗索瓦絲是真心實意同情德·馬桑特夫人大痛苦,但她感到遺憾的是不知道這種痛苦以何種形式出現,也不能看到這種痛苦並為之傷心。由於她很想哭泣,很想讓我看到她哭,她就練習著說:「真叫我感動!」這我身上,她也渴望地觀察著悲傷的痕跡,這種渴望使我這談論羅貝時裝出幾分冷漠。更確切地說也許是出於模仿心,同時也因為她曾聽人說過這話——在政府機關和文藝社團中都有一些口頭禪——她不斷地說,並且多少帶有一個窮人的滿足:「他所有的財產沒能使他不像別人一樣死去,這些財產對他再也沒有用了。」……在哭泣中得到樂趣的弗朗索瓦絲還補充道,「要是報上談到侯爵的死,可得注意告訴我一聲。」
(摘自:《追憶似水年華》[法語: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英语:In Search of Lost Time: The Prisoner and the Fugitive],[法国]馬塞爾·普魯斯特 [Marcel Proust ,1871年—1922年] 的作品,出版時間:1913–1927,共7卷)
趙毅衡·意義理論,符號現象學,哲學符號學
人生活在意義世界中。自在的物世界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存在,意義世界卻是人類的意識與事物交會而開拓出來的,反過來,意義也造就了意識,意識是人類存在的根本原因和根本方式。這點極為重要,因為意識是人之所以為人的基本立足點,是人區別與動物,或與人工智能體的根本點。
動物是可能的意識載體,對他們的意識之研究至今太零碎,近年各種認知實驗報告讓有關討論更為具體而緊迫。如果動物在某種程度上分享人的某些意義能力,那就可以證明人的這些意義能力是先天的,而不是經驗學習所得,因此對動物心智研究的進展,不得不十分重視。
人工智能是正在產生的另一種可能的「意識」,對此課題的前景我們只能樂觀但謹慎地等待。為了不讓討論漫無邊際,在討論人的意識與世界的關係(例如討論「意義共相」,討論「符號升級」與「元符號」)時,或許會用筆者對人工智能的有限理解做對比。但是這個領域進展太快,任何預言都太冒險。
現代之前,人的夢魘天敵是動物怪獸,現代化以後,人的噩夢是機器控制人類,為什麼?他們身體能力上可能遠超過人類(所以有蝙蝠俠、汽車變形金剛),在意義能力上卻只能做人的奴隸,一旦它們獲得人類的意義能力,世界就換了主人。幸好,至今為止,動物把所有時間用來覓食生殖,機器總得等待人來按按鈕。
(趙毅衡·意義理論,符號現象學,哲學符號學;本文刊載於《符號與傳媒》第十五輯(2017年第2期),第1-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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