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常常登山的關係吧,偶爾也執一根杖,妻忽然說我這個穩重古板的模樣,拄杖走路還挺好看,妻這樣一說,使我想起童年時代,還看到許多人拿拐杖,年輕假洋鬼子拿司的克,篤篤篤,更有紳士的神氣,曾幾何時,杖已經在人群中默默消失了。

杖所以能成為社會地位的神氣,可能與整個社會尊老與悠閑的風氣有關。一根杖像溫度計,可以測出全社會尊老蔑老觀念的消長訊息,也代表著社會腳步節奏的忙閑程度。古禮中規定五十歲可以在家攜杖,六十歲可以在鄉攜杖,七十歲八十歲更可以杖於國、杖於朝,賦予杖一種被尊敬的特權。可是今天除了瞎子拿杖的人絕少,也許道路建設已進步,杖成為累贅而時常遺忘,更重要的是杖已失去社會地位的意義,除了少數廁所門上畫杖代表男士外,在人人裝年輕的今天,杖已成為反潮流的落伍標誌了。

在從前風光的年代,竹杖有變化乘龍的傳說,雲竹勁秀,更有“霜雪彌亮”的節操聯想;木杖由於幹材堅實,也有“扶危定傾”的松喬聯想,漢朝的劉向曾替杖寫銘文,大意是:


歷危而乘險,沒有杖,步履就不能安穩;年老而力竭,沒有杖,腳力就不夠強健。有杖而不去依仗它,顛跌了要怨誰?就像有人才而不用它,危害之大還用說嗎?甘蔗雖然甜,不能用作杖來依靠,就像令你開心的奉承之徒,不能用作輔相一樣。杖要選擇穩當的用,不必選擇氣味美好的,就像人才要選擇賢能的,不必選擇出身名門的一樣。


一根杖裏居然有求才治國的大道理呢!我更欣賞明末遺老查伊璜的杖銘,大意是:


我未必比你年紀小,卻謙讓你走在前面,你走我跟著走,你停我隨著停,噫,一舉一動,你教誨我太周到了!


這根杖真是親如兄弟,嚴若師友,裏面也寓著修身惕厲的趣味。古人將身旁常用的器物,喜歡題幾句話,作為隨時省思的警句,人能時常反省檢點,一定成為君子,小人是不反省自己只責怪別人的。

古人在杖底消磨掉後半輩子的年華,想像他們用杖在青苔間觸地,用杖在月光下敲門,那古典的形象也很美。蘇東坡說杖是:“畏塗自衛真無敵,捷徑爭先卻累人”,杖在畏途中發揮自衛的作用,不僅臨深履薄,經歷坎坷,還能驅走蛇犬,維護自尊,杖有著無敵的勇氣。但若利用杖在捷徑中去爭先,就不免太累人了!何夢桂也說杖:“路無夷險終全節,用有行藏一任時”,無論路是平坦或險峻,杖能有始有終地保全節操地追隨你,要用它或不用它,行藏進退,全隨時運,杖是最看得開的。這些詩或銘中,給人的啟發可真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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