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根 創意是伴 Bridging Creativity
《陳明發詩想》約定與變質
有對男女在婚前約定:“你高興,我陪你高興,我高興,你也要高興;你生氣,我不生氣,我生氣,你也不要生氣。 ” 當時,兩人是真心的要好好愛對方。然 而,就像任何約定一樣,原來的感情變質後,再令人感動的約定,已忘初衷的人也只能找出對他(她)有利的詮釋。所以,男的後來在外頭高興,還要太太替他高興;太太在家生氣,他泡在外頭不生氣,一切似乎都符合最初的約定。(28-10-2000)
Anete by Stanislav Mirono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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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ums: In Search of My Senses 追隨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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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卡爾丘克·瑪爾塔
第一天一整天我們走遍了自己的土地。膠鞋陷進了泥土裡。土地是紅色的,弄髒的雙手染成了紅色,洗手的水流出來的是一攤紅色的稀泥漿。 R 不知是第幾次察看了果園裡的樹木。那都是些老樹,灌木般稠密,繁茂地朝四面八方生長。這樣的樹木肯定不能結出什麼果實。果園一直延伸到森林,延伸到黑黝黝的雲杉牆邊停住。雲杉挺立猶如軍人的隊列。
午後又開始雨雪紛飛。水匯集在泥土地裡,形成一道道細流,一條條小溪,從山上徑直流向房子,滲透進牆裡,消失在牆下的某個地方。我們被不間斷的淙淙聲弄得惴惴不安,舉著蠟燭朝地下室走去。一條湍急的小溪流順著石頭台階流淌,沖刷著石頭地面,流向低處,朝著池塘的方向流走了。我們遽然憬悟,房子是建在河中的!不知是哪個冒失的家伙輕率地把它建在流動的地下水裡,現在已經是束手無策了,一點辦法也沒有。唯一能做到的只是去習慣這永恆的、沉悶的淙淙流水聲,去習慣那不平靜的夢境。
第二條河在窗外——這是一條聚滿了渾濁的紅色水流的小溪,它從下邊沒精打采地侵蝕著靜止不動的樹根,然後消失在森林裡。
從長方形房間的窗口看得到瑪爾塔的房子。三年來我一直在思考,瑪爾塔是個什麼人?她談到自己時每次說的都不一樣。每次她告訴我們的出生年月都不相同。對於我和 R 而言,瑪爾塔只是夏天存在,冬天消失,像這裡有關的事物一樣。她身材矮小,滿頭灰白髮,牙齒缺了不少。她的皮膚——皺巴巴的,乾燥而溫熱。(節錄自《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下續]
(續上)我知道這一點,因為我們見面時相互親吻過,甚至笨拙地相互摟抱過,我聞到過她的氣味,一種勉強晾乾的潮濕氣。這氣味總是遺留下來,無法消除。「雨淋濕了的衣服要洗乾淨。」我母親常這樣說,可她總是毫無必要地什麼都洗。她打開櫥櫃,拉出乾淨的、上過漿的被套和床單往洗衣機裡扔,仿佛沒有用過的東西和用過的東西一樣髒似的。潮濕的氣味本身總是令人不快的。然而瑪爾塔的衣服上,她的皮膚上散發出的氣味卻令人感到熟悉和親切。如果瑪爾塔在這裡,所有的東西都會在它們自己的位置上,一切都是整整齊齊、有條不紊的。
第二天一到傍晚瑪爾塔立刻就來了。我們首先是喝茶,然後喝去年釀的野玫瑰酒——顏色暗而稠濃,是那麼甜,以致喝下第一口頭就發暈。我從硬紙盒裡拿出一本本書。瑪爾塔雙手捧著酒杯,興味索然地望著我的動作。我想瑪爾塔看不懂書。我覺得她不識字。這是很可能的,因為她已老得足以錯過普及教育的時間了。文字不曾吸引過她的目光,不過關於這件事我從來沒有問過她。
兩條興奮的母狗進進出出來回跑。它們的毛上帶來了冬天和風的氣味;它們在燒得很旺的爐灶旁取暖,然後又想往果園裡跑。瑪爾塔用瘦骨嶙峋的長手指撫摸著它們的背脊,反反覆覆對它們說,它們是漂亮的狗。就這樣整個晚上她只對母狗說話。我皺著眉頭望了望她,同時把我的書籍擺放到木頭書架上。牆上的一盞小燈照亮了她頭頂羽飾般稀疏的頭髮,她把頭髮扎成一根小辮子垂在腦後。
我記得許多事情,可我不記得我第一次是怎樣見到瑪爾塔的。我記得跟許多人所有的初次相逢的情景,這些人對我而言後來都成了重要人物;我記得當時是否出太陽,我記得各人衣著的細節(R 的可笑的德意志民主共和國皮鞋),我記得氣味、味道和某種像是空氣成分一類的東西——記得這些東西是粗糙的、僵硬的抑或是像奶油一樣光滑和不溫不熱的。最初的印象往往就是這樣產生的。這類事物記錄在大腦的某個單獨的、也許是原始的部分,永遠不會忘卻。但我不記得跟瑪爾塔的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此事定是發生在早春時節——在這兒,這是一切開頭的時間。那應當是發生在這谷地崎嶇不平的空地上,因為瑪爾塔從未獨自出門走得太遠。那時定是飄散著一種水和融雪的氣味,她身上一定穿著那件扣眼兒被扯大了的灰色毛衣。
我對瑪爾塔知之不多。我了解的只不過是她本人向我坦露的那一點訊息而已。所有的事我都不得不去猜測,我意識到關於她這個人我只能靠想象和虛構。我創造了一個瑪爾塔,連同她的過去和現在。因為每當我提出請求,讓她對我談談有關她自己的什麼事,比如說她年輕時的長相,今天看起來是如此一目了然的尊容當年又是副怎樣的模樣,她總是改變話題,把頭轉向窗外,或者乾脆沉默不語,聚精會神地切白菜,或者去編那些別人的頭髮。我並不覺得她是不想說。瑪爾塔之所以不說只是關於自己她無話可說。似乎她沒有任何歷史。她只喜歡談論別人,那些人由於機緣巧合我也許見過幾次,或者根本就沒見過,因為我不可能見到他們——他們活著的時間太久遠了。她還喜歡談起那些很可能根本就不曾存在過的人——從而我找到證據,認為瑪爾塔喜歡瞎編。她也喜歡談論那些她曾把那些人像植物一樣栽培起來的地方。她能說上幾個鐘頭,直到我聽膩了,找個客氣的托詞打斷她的話頭,穿過草地回家。有時她會無緣無故讓自己的談話戛然而止,一連幾個禮拜不再返回到這個話題,然後又莫名其妙地重新開始:「你可記得,我對你說過……」「我記得。」「這事後來……」於是她繼續嘮叨某個乾巴巴的情節,而我就在記憶中尋找:她說的是誰,先前是在什麼地方中斷的。
奇怪的是,往往使我記起的與其說是故事本身,不如說是講故事的瑪爾塔,她那矮小的形象,她那穿著抻大了扣眼的毛衣的弧形後背,她那瘦骨嶙峋的手指。我們乘小汽車去瓦姆別日采訂購木板的途中,她是衝著小汽車的擋風玻璃說的,我們在博博爾的田地裡采甘菊的時候她也說個不停。我從來就不善於再現同一個故事本身,但總能再現場面、環境和使某個故事在我心中生根的世界,仿佛這些故事都是不現實的、捏造的、夢幻的、被鑲進她和我的頭腦裡又經話語沖刷過了的。她結束這些故事跟開講一樣突然。有時由於一隻餐叉掉到了地板上,鋁叉發出的鏗鏘聲擊碎了她最後的一個句子,把接續下來的話語留在了她的嘴裡,使她不得不將其吞下。有時她正說得興起,「如此這般」就走了進來,他像往常那樣,總是不敲門,走到門檻近前就使勁跺著那雙大皮靴,帶來一道水、朝露、泥濘的細流——外邊有什麼就帶進來什麼——他是如此喧鬧,有他在場壓根就什麼也說不成。
瑪爾塔講的許多故事我都不記得了。留給我的是那些故事的某個模糊不清的刺激性情節,或亮點——這就像一道主要菜肴已經吃光,留在盤子邊的芥末;留給我的是某些可怕的或者好玩的場景,某些像從連環畫冊中撕下的畫頁,譬如孩子們赤手空拳在小溪中抓鱒魚。我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積攢這些零星細節,而將整個故事忘於腦後——既然故事有頭有尾,就必然具有某種意義。我記住的都是些無太大價值的果核、籽實,而後,我的記憶——理所當然——又不得不將它們吐出來。
我並非僅僅是聽。我也常對她說。有那麼一次,開頭我就對她說:「我害怕死亡,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怕死,而是害怕會有這樣的時候,那時我再也不能把事情推到以後去做。這恐懼從來不在白天出現,它總是在天黑的時候降臨,停留幾個可怖的瞬間,如同癲癇病發作。」我很快又為這種突如其來的表白感到羞愧,那時我便竭力改變話題。
瑪爾塔沒有心理醫生的心靈。她沒有立即扔下手中洗乾淨的器皿坐到我身邊,拍著我的後背追本窮源地對我提出問題。她不像別人那樣,試圖把所有重要的事情都放在時間的框架裡來考慮,她沒有突然發問:「這是何時開始的?」需知甚至耶穌也不能避免這種無意義的誘惑,當他救治被鬼魂附體的人時,照樣是問:「這是何時開始的?」似乎在瑪爾塔的心目中,最重要的是現在、眼前發生的事,追問開頭結尾不會得到任何有價值的訊息。
有時我想,瑪爾塔沒有時間聽我說話,或者沒有感覺,像一棵被砍下的死樹。因為在我說話的時候,器皿的叮當聲沒有像我期望的那樣停息,而她的動作也沒有失去機械的流暢。我甚至覺得瑪爾塔有些殘酷,這種感覺我有過不止一次,也不止兩次,例如,當她把自己的那些公雞養肥、然後殺掉的時候,我就會產生這樣的感覺。秋季她會在兩天之內把所有的公雞一下子全收拾光。
我過去不理解瑪爾塔,現在當我想起她的時候,照樣不理解。可我又何必理解瑪爾塔呢?又有什麼能向我明確揭示她行為的動機,揭示她所有故事的來源呢?假如瑪爾塔有什麼履歷的話,她的履歷又能告訴我什麼呢?也許有人根本就沒有履歷,沒有過去,也沒有將來,他們是作為永恆的現在出現在人們面前的?
作者簡介:奧爾加·托卡爾丘克(Olga Tokarczuk),女,生於1962年1月29日,波蘭作家、詩人、心理學家和劇作家。2019年10月10日獲得2018年諾貝爾文學獎。
納博科夫·樹葉上雨聲的節奏
像一個搖搖晃晃的幽靈,當我開始下山向小河騎去時,那道蒼白的光線會在拐彎處掃過一道黏土堤岸。在橋的對面,路又向上和羅日傑斯特維諾—盧加公路相交,就在交叉處往上一點,濕淋淋的茉莉叢間有一條小徑沿一道陡坡而上。我不得不下車推著自行車走。當我到達坡頂時,我的蒼白的燈光掠過舅舅那闃然無聲、百葉窗緊閉——可能和今天,半個世紀以後,同樣闃然無聲、百葉窗緊閉——的宅第背後有六根柱子的白色柱廊。
在那裡,從那個拱形結構隱蔽處、目隨著我蜿蜒而上的燈光,塔瑪拉會等著我,背靠著一根柱子高踞在寬寬的擋牆上。我會滅掉燈,摸索著向她走去。人們很想更為明晰流利地講述這些事情,講述他總是希望能夠免遭囚禁在文字的動物園裡的許多其他的事情——但是擠在房子近旁的古老的歐椴樹在不平靜的黑夜裡的吱嘎湧動淹沒了摩涅莫辛涅的獨白。它們的嘆息聲會消退。可以聽見門廊一側的雨水管道裡,一股小小的閒不住的雨水不停地汩汩流淌。
有時,別的沙沙聲攪亂了樹葉上雨聲的節奏,會使得塔瑪拉向想像中的腳步聲轉過頭去,那時,在一線微光下——現在升起在我記憶的地平線上,盡管有著那些雨水——我能夠分辨出她臉的輪廓,但是沒有使她害怕的東西和人,於是她會輕輕呼出屏了片刻的那口氣,再度閉上眼睛。(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說吧,記憶:自傳追述》第12章)
納博科夫 [痛苦的純潔性]
在後來的幾個月裡我根本沒有見到過她,我全神貫注在自己認為一個高雅的littérateur應該尋求的那種豐富多彩的經歷上。我已經進入了一個過度多愁善感和追求感官享樂的時期,將延續大約十年之久。從我現在所在的高塔上來看,我看到自己同時是一百個不同的青年男子,全都在追逐著一個多變的姑娘,產生了一系列同時發生的或相互交疊的風流韻事,有的愉快,有的骯髒,從一夜風流到曠日持久的瓜葛和掩飾,所帶來的藝術方面的效果也是十分貧乏的。不僅這種經歷本身成問題,所有那些迷人的女子的影子在我現在重組自己的過去之時對我毫無用處,而且它造成了一個令人煩惱的散焦作用,無論我如何反覆擺弄記憶之螺桿,都無法回憶起我和塔瑪拉是怎麼分手的。這種模糊不清可能還出於另外一個原因:我們在那之前分別的次數太多了。在鄉間那最後一個夏季,在夜的流動的黑暗中,在被遮蔽了的月亮和霧蒙蒙的小河之間的老木橋上,我們在每一次幽會後常常是長久的分別,我會吻著她溫暖濕潤的眼瞼和被雨水澆得冰冷的臉,然後立刻回轉到她身邊再一次告別——然後是漫長的、摸黑的、搖搖晃晃的騎車上坡,我緩慢吃力地蹬車的腳努力想壓下拒絕待在下面的力量無比強大並且富於彈性的黑暗。
不過,我確實是清晰得令人心碎地記得一九一七年夏天的某一個黃昏,經過一個冬天的難以理解的分離以後,我在一列郊區火車上偶然遇到了塔瑪拉。在兩站之間幾分鐘的時間裡,在一節搖擺著發出刺耳的嘎嘎聲的車廂的連接處的過道上,我們並排站著,我處於強烈的局促不安、感到極其後悔的狀態下,她在吃一塊巧克力糖,有條有理地咬下小小的硬塊,談論著她工作的單位。鐵軌的一側,在微帶藍色的沼澤的上空,泥炭燃燒時的黑煙和殘留的已經失去了光芒的日落形成的一片巨大的琥珀色混合在一起。我想,已經發表的記錄可以證明,甚至就在那時,亞歷山大·勃洛克在他的日記中記下了我看見的那泥炭煙,以及那殘留的天空。在我生活中後來有一個時期,我可能會發現,這和我看塔瑪拉的最後一眼是有關聯的:她在梯級上轉過頭來看看我,然後下車,走進了一個充滿茉莉花香和蟋蟀歡叫聲的小站的黃昏之中;但是今天,沒有任何在異國所做的旁注能夠減弱這份痛苦的純潔性。(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說吧,記憶:自傳追述》第12章)
[目光相遇]
她的雙眸,即使目不轉睛,也給人以動態的感覺,正如狂風怒吼的日子,雖然肉眼看不見空氣,卻能感覺到它在空中流動的速度。有一瞬間,她的目光與我的目光相遇,好似在暴風雨的日子里天上那風馳電掣的烏雲挨近了 一塊行進速度不那麼快的雲朵,與這塊雲朵擦肩而過,觸著了它,又超過了它。但是,它們互不相識,各自遠去。我們的目光也是如此。有一瞬間,你對著我,我對著你,但是,誰也不知道自己面前的這個天國對將來而言蘊含著什麼承諾,什麼威脅。只是在她那沒有減緩速度的目光正好從我的目光下經過時,那目光輕輕遮上了一曾薄霧,猶如明朗的月夜,風兒捲走了月亮,一塊雲彩將月亮遮住時,有一瞬間,月光被迷霧遮掩,然後很快又顯現出來。
[風雨]
我們在宛如海底岩洞的高大茂密的綠樹叢下走了一會兒,聽見樹頂上狂風呼嘯,雨水四濺。我踩踏著地上的樹葉,枯葉像貝殼那樣陷進土壤中,我用手杖撥拉帶刺的栗子,就像在撥拉海膽一樣。枝頭上殘存的幾片葉子抽搐著,追逐著風兒,但葉梗有多長,它們才能追多遠,有時葉和枝的連接處斷了,葉子掉在地上,又奔跑著去追趕風兒。我欣喜地想,如果這種天氣持續下去,明天小島將會變得和巴黎更遠,無論如何,會變得人跡稀少。……天上的雲彩也和地上的樹葉一樣追趕著風兒。天空中出現了一層層疊合的玫瑰紅和藍綠色的雲彩,夜晚猶如候鳥,向著美好的氣候遷徙。在一個小山丘上,屹立著一尊大理石神像。女神孤孤單單,呆在一個似乎已成為她的聖地的大樹林里,用她半神半獸的暴跳,使這片樹林彌漫著神話般的恐怖。
(摘自:《追憶似水年華》[法語: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英语:In Search of Lost Time: The Prisoner and the Fugitive],[法国]馬塞爾·普魯斯特 [Marcel Proust ,1871年—1922年] 的作品,出版時間:1913–1927,共7卷)
[心不在焉地正視對方]
他倒不怕正式對方,仿佛對方的面孔已經變得透明,甚至使他看到了面孔後面掠過的一朵顏色豔麗的雲彩,來為他提供心不在焉的借口。
[從陌生到熟悉]
從辦公室門前經過時,我向經理送過一個微笑,而且一點也不討厭地從他臉上收回一笑。自從我到巴爾貝克以來,我那寬容的關切已經漸漸地像備自然課一樣將微笑灌輸到他的臉上,改造了他的面孔。他的面龐對我熟悉起來,顯示出某種很一般的意義,但可以像辨認一個人的筆跡一樣看懂,與第一天他的面孔向我顯示的那些莫名其妙、無法忍受的方塊字已經毫無相像之處。那一天我在面前看到的那個人物,如今已被忘卻。或者說,如果我還能回憶起來的話,他與那個無足輕重而文質彬彬的人物那令人厭惡而又略微加以漫畫化的形象相比,已經判若兩人,無法認同了。
[坐電梯]
在電梯里,我像沿著脊椎動物的胸腔一樣,在開電梯的人身旁向高處升去。
[內部引力、本性、自然規律]
在被人注視的一瞬間,人的面孔似乎是不變的,因為這面孔演變的進程很慢,我們覺察不到。但是,只要看看這些少女身旁的她們的母親或姑媽,就能衡量出這些線條在不到三十年的時間走過了多少距離。一般來說,奇丑無比的家伙在內部引力之下,其線條已經到了目光無神、面龐完全落到地平線以下再也沐浴不到陽光的時刻。即使在那些自認為完全擺脫了自己的種族束縛的人身上,猶太愛國主義或基督返祖遺傳都是根深蒂固而且無法避免的。我知道,在阿爾貝蒂娜、羅斯蒙德、安德烈那盛開的玫瑰花下,與上述思想根深蒂固、無法避免一樣,隱匿著粗大的鼻子、隆起的嘴巴、臃腫的身軀。這個,她們自己也不知道,但它們將來要伺機出現,那會叫人大吃一驚,但實際上現在已在後台隨時凖備出人意料、定人生死地登場了,正像什麼德雷福斯主義、教權主義、民族和封建英雄主義一樣,一俟時機呼喚,便驟然從先於本人個性的本性中跳出來。一個人按照本性思考、生活、演變、強壯起來或是死去,他自己無法從因本性而采取的特殊動機中辨別出這個本性。甚至在精神上,我們也受到自然規律的制約,其程度遠遠超過我們的想像。我們的思想,像某種隱花植物、某種禾本科植物一樣,事先便擁有某些特點,而我們以為這些特點是我們選擇而來的。
(摘自:《追憶似水年華》[法語: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英语:In Search of Lost Time: The Prisoner and the Fugitive],[法国]馬塞爾·普魯斯特 [Marcel Proust ,1871年—1922年] 的作品,出版時間:1913–1927,共7捲)
[惡毒]
我凝視著德•夏呂斯先生。他的面孔雖然令人生厭,卻比他家里任何人的面孔都漂亮,像是上了年歲的阿波羅。但是,從他惡毒的嘴里,似乎隨時都會噴出橄欖色和黃膽色的液體。至於智慧,不能否認他見多識廣,他知道的許多東西是蓋爾芒特公爵永遠也不會知道的。但是,不管他用怎樣的花言巧語掩飾心中的仇恨,人們感到這個人是會殺人的,或因為自尊心受到傷害,或因為愛情失意,或有怨恨,或是虐待成性,或是為了捉弄人,或是有一個不可消除的意念;他還會用邏輯和巧語證明自己殺人是正當行為,殺了人也比他的哥哥、嫂嫂,比其他許多人不知強多少倍。
【至少我不會錯過描寫人】
當然,我們的感官還有很多別的謬誤,這些謬誤扭曲了這個世界呈現在我們面前的真實面貌,我們已經看到,在這篇敘述文字中有不少片段為我證明了這一點。然而,必要的時候,在我盡量做到比較確切的描摹中,我還可以不改變聲音的位置,克制住自己,不把它們與它們的起因分開,與這個起因相比,智力是事後確定這些聲音之位置的。……如果說在描摹一個需要完全重繪的世界中我不可能道盡這些和其他許多變化的話,那麼,至少我不會錯過描寫人,不是寫他的個子高矮,而是寫他的年歲長短,描寫他在移動位置時不得不隨身拖曳著的年歲,它仿佛是越來越沉重的擔子,最終將把他壓垮。
(摘自:《追憶似水年華》[法語: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英语:In Search of Lost Time: The Prisoner and the Fugitive],[法国]馬塞爾·普魯斯特 [Marcel Proust ,1871年—1922年] 的作品,出版時間:1913–1927,共7捲)
[情人的臉]
現在他看待奧黛特的臉就不再根據她兩頰的美妙還是缺陷,不再根據當他有朝一日溫她時,他的雙唇會給人怎樣的柔軟甘美的感覺,而是把它看作一束精細美麗的線,有他的視線加以纏繞,把她脖頸的節奏和頭髮的奔放以及眼簾的低垂連接起來,連成一幅能鮮明地表現她的特徵的肖像。
[草坪上的鴿子]
在草坪上棲息的鴿子像是由園丁的鎬頭髮掘到這聖潔的土地上的一座座古代雕像……
[面龐變異]
也許構造差異不大的面孔,因為被火紅的頭髮、粉紅的皮膚之火或為不反光的蒼白光線所照耀而會變長或變寬,成了另外的面龐……我們是以畫家身份仔細衡量面孔,而不是以土地測量員身份去衡量的。
[劇院包廂里的貴婦們]
在其他包廂里,那些坐在這些昏暗神龕中的白衣女神,全都靠在內壁上隱蔽起來了,誰也看不見她們。然而,隨著演出的進行,她們那模糊的人影從容不迫地,一個接一個地從鋪滿了她們影子的深暗中浮現出來,向著亮光升起,露出半裸的軀體,停留在包廂那垂直的邊界和半明半暗的海面上。她們的臉光輝燦爛,羽毛扇在她們面前扇出滾滾波濤,輕盈、歡快、泡沫四濺;她們的頭髮絳紅色中閃著珠光寶氣,似隨海潮波動。接著,池座開始顯現。這是凡人的所在地,和那昏暗而透明的海上王國永遠隔離,海洋女神明澈的雙眸反射的光焰散佈在平展的海面上,為這個王國確立了邊界。海岸上的活動椅子,池座中的奇形怪狀,根據透視法的唯一法則和不同的入射角映入她們的眼簾,正如對於外部的兩個部分:礦物,以及同我們毫無交往的人,我們並不屑朝他們微笑或看他們一眼,因為我們深知,他們根本沒有和我們一樣的靈魂。相反,在海上王國的疆域內,容光煥發的海的女兒不時回頭,沖著吊在曲折邊界上的蓄著鬍鬚的半人半魚神,或朝著一個一半是人的海神嫣然微笑。……有時,海潮讓出一條幹道,迎來一位仙女,她姍姍來遲,面帶笑容和羞色,似一朵怒放的鮮花,剛剛浮出黑暗。
——少年時代的「我」眼中,蓋爾芒特夫人們,猶如仙女,她們的世界,猶如海市蜃樓;采用了大量海洋世界里的動植物、神靈作喻。
(摘自:《追憶似水年華》[法語: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英语:In Search of Lost Time: The Prisoner and the Fugitive],[法国]馬塞爾·普魯斯特 [Marcel Proust ,1871年—1922年] 的作品,出版時間:1913–1927,共7卷)
[時間]
He thought of her momentarily as an hour-glass, containing time, which was caught in her like a thread of sand, of stone, of specks of life, of things that had lived and would live. She held his time, she contained his past and his future, both now cramped together, with such ferocity and such gentleness, into this small circumference.
他忽然覺得,她真像隻沙漏,含藏這光陰,所有的光陰全讓她給攔住,成了一線細沙、一道石柱、一顆顆細小的生命,囊括著過去曾經有的以及未來的一切事情。她握住了他的光陰,她含藏這他的過去與未來,倆倆雙纏,以如此殘暴之力,以如此柔善之姿,成了這麼一個小小的圓框。 —— 引自第279頁
「你不必這麼做,只要我還在這里。」 「你不會再次在這里了——我也不會再次在這里——時間已經沒多少了。」 「我們可不可以別再想時間的問題。」 「我們已經置身於和浮士德一樣的困局里了。我們對著每時每刻說,『別走呀,你是那麼地美好。』我們沒有立刻遭到天譴,星星也還是照舊運行,時間仍然不會稍作停歇,鐘聲依舊照時鳴響。對我們來說,每個消逝的分分秒秒,全在等著我們去懊惱去後悔。」 「我們的力氣終會用盡的。」 「那麼,那樣的狀況不正好可以做個了結?人都會死,即使沒什麼苦惱不適,只要反覆做著一樣的事情,一次又一次,讓人厭倦已極,那就夠了。」 「我永遠都不會對你感到厭倦——不會對這——」 「厭倦是身為人必有的本質。這是值得慶幸的。且讓我們和必然同聲一氣吧!讓我們開開必然的玩笑!」 「所以,如果我們無法讓我們的太陽就此駐留,我們倒是可以讓他競逐快走。」 「我很喜歡的一位詩人。」她說,「雖然我最鍾愛的,還是喬治·赫伯特,也或許,是魯道夫·亨利·艾許。」 —— 引自第279頁
[偶遇]
她伸手呈現完工的辮子,他拿過來,卷成一小圈,放進懷表里。 「告訴你姨媽,」他說,「說你碰見一個詩人,正在尋找無情女,結果卻遇見你。告訴她,這個詩人只想跟她問好,不會過去打攪她。他要繼續趕路,到清新的樹林和青蔥的草地上去。」 「我會盡量記住的。」她邊說邊穩住后冠。 就這樣,他親了她一下,同樣不帶感情,以免嚇到她。之後,她走了。 她在回家的路上遇見了哥哥,一起胡鬧打滾,可愛的後冠因此損壞,她也忘記了口信,永遠。 —— 引自第476頁
(摘自从(Possession),作者: [英] A·S·拜雅特;出版社: 南海出版公司;出品方: 新經典文化;譯者: 於冬梅 / 宋瑛堂;出版年: 2008-5)
[謙遜]
蓋爾忙特公爵一高興起來,待人有多和藹、有好、隨和,充滿情誼,那麼在我看來,親王待人就有多刻板、正經、傲慢。他對我勉強一笑,嚴肅地叫了我一聲:「先生。」我常聽公爵譏笑他表兄弟傲慢不遜。可是,親王剛開始和我說了幾句,我馬上就明白了,真正目中無人的正是一見面就與您「稱兄道弟」的公爵,這兩個表兄弟中,真正謙遜的倒是親王。從他審慎的舉止中,我看到了一種更為高尚的情感,我不是說平等對待,因為這對他是不可想像的,但至少是對下屬應有的尊重,這就像在所有等級森嚴的圈子里,比如在法院、醫學院,總檢察長或「院長」深知自己身居要職,表面都顯出一副傳統的傲慢氣派,可內心里比起那些佯裝親熱的新派人物來,實際上要更真誠,若與他們相處久了,就會覺得他們為人更善良,待人更友好。
[民間俗語的作者]
民間俗語與著名史詩一樣,沒有留下作者姓名,但與沃爾夫的理論相反,它確實有過作者,那是些隨時可以見到的、富有創造性的謙遜的人⋯⋯
(摘自:《追憶似水年華》[法語: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英语:In Search of Lost Time: The Prisoner and the Fugitive],[法国]馬塞爾·普魯斯特 [Marcel Proust ,1871年—1922年] 的作品,出版時間:1913–1927,共7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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